星期一, 3 3 月,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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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发微:重(zhòng)生还是重(chóng)生?

阅读本文需要8分钟。今晚亦即2025年227日晚八点分享与标题及正文内容相关的书籍,此乃在“如何读书群”分享的第93本书。zoom会议号: 867 7648 8852,密码230940欢迎有兴趣者转发周知。



如果我们说生死都是人类的大难题,或许有人会说,不对,生还没那么难。生之艰难,活着的意义,一点也不轻松,只不过很多人浑浑噩噩,自欺不去想罢了。关于死,你靠浑浑噩噩的自欺,不去想,甚至在日常交流中禁止说——如死亡在我们的生活中和文化里基本上还是禁忌——也止不住死亡向你杀来。因为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到,绝不是人所能控制与预料的。



自然,当我们说生死是全人类的大难题时,按常理讲,“生死”在这里是个偏义复词,其重心在于要说“死”。死亡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不管你的地位、名声、收入有何等天差地别的不同。国人对死探讨得并不深,因为我们是个重(zhòng)生的族群。只要还活着在,探讨关于死亡的话题,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就显得不吉利。等到死亡来临时,我们就呼天抢地,为何临到自己或者亲人?虽然死亡我们不想谈,但死亡逼人来,在生活中天天都会看到、听到,自然也可以想象得到。



从有文字记载以来,国人虽然不乐于探讨关于死亡的事,但由于其不可避免,故还是不得不说。比如这次我们“如何读书群”所读学者李虹所写的《死与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就借着汉代的墓葬行制、墓室壁画、镇墓文、解注文等,让我们看到了两汉时期民众对死亡的态度、观念以及实际所生发出来的行为。而这里面涉及最多的就是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对两汉墓葬信仰的影响,因为彼时佛教虽已在东汉时期传进来,但其影响还相当有限。再加上先秦上古时代墓葬信仰的承续性,在两汉时期也有相应的体现,所以作者李虹关注的重心仅限于此,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我第一次看到这书名《死与重生》,我就读成了“死与重(chóng)生”。因为就我阅读所知,知道中国的死亡文化特别是道教关于死亡的文化中,有一定的重生因素。但实在说,非常零散,除非罗列一些材料——而这些材料比较著名的如费长房修道等就与志怪小说有关——否则很难有系统的论述。因为什么是重生?什么是复活?在中国文化里根本就没有正而八经的探讨,更不用说有从内涵与外延,都相对稳定的概念,这也是我看到这本书的书名就急欲买到阅读的动因。



虽然作者在“引言”中第一次提到“重生”,依据上下文可以看出——“人们相信墓葬是生死转化的所在,经过其中一系列‘装置’,死者可以从墓中重生而去”(p5)——她想要表达的内容是“重(chóng生)”。但是当我读了李虹这书大半部分时,我常常觉得她所说的更多可能是“重(zhòng)生”。因为与其说“重(chóng)生”是原始道教的因素,毋宁说“重(zhòng)生”才是原始道教的基本信仰。这和以前此前的神仙信仰——以西王母为主体的昆仑信仰体系是有承袭与衔接的——以及追求在肉体上的长生,在在表明了道教的原初信仰的核心是“重(zhòng)生”而非“重(chóng生)”。而“重(chóng)生”是由“重(zhòng)生”演化而来的,在我看来,“重(chóng生)”并非道教前史——很多学者都强调在道教体系化包括教团、科仪等组织性诞生之前的一个漫长时期名之曰道教前史——而是从事实上的“重(zhòng)生”演化而来的概念。为什么如此说呢?再重(zhòng)生也要死去,这说明“重(zhòng)生”在实践中的失败,所以只有尸解、羽化等“重(chóng生)”才能更进一步地吸引人来学“道”。



换言之,道教“重(zhòng)生”到一个地步,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人必然要死,而且从无真神信仰的唯物主义角度来看,人死了无法复活,这对道教建立在“重(zhòng)生”上的信仰是个毁灭性的打击。当然,我们都知道“重(zhòng)生”这词汇不是道教发明的,儒家的舍身取义本身就表明了生的重要性,当然目前为止最早的书证应为《庄子.让王》中瞻子回答中山公子牟的话:“重生,重生则轻利”。



而作为“重(chóng)生”能找到的最早书证则应是东汉安世高所译的《佛说罪业应报教化地狱经》:“若得重生,为人奴婢”(《汉语大词典》书证持此说)。这“重(chóng)生”和道教后来才出现的“重(chóng)生”,其意义是有所不同的。佛教的“重(chóng)生”是转世轮回的生命,而道教则是尸解或者羽化登仙。而“重(chóng)生”目前能找到的道教最早例证,是公元四世纪葛洪(283363)所著《抱朴子.内篇》中所说: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肉,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十年成道,役使鬼神,玉女来侍,虎狼避走,山川河海,皆从驱使,此之谓重生。”(《辞源》书证持此说,显然不如《汉语大词典》准确)此处之“重(chóng)生”特指通过丹药修炼实现肉体蜕变的长生观念。



“重”的本义是人负囊袋,分量大就重,与轻相对,故许慎《说文解字》说:“重,厚也”。在上古音中“重”属定母东部,在中古音如隋唐《切韵》一书中才出现了“重(zhòng)”与“重(chóng”的区别,前者属澄母钟韵平声,直容切;后者属澄母用韵去声,柱用切。也就是说“重(zhòng)”的读音不仅有“重(zhòng)生”的例证,而上古是否“重chóng这样的读音,就我阅读及研习所知,恐怕要存疑。这也就是为什么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段注》中说:凡重复、重叠字当作,今皆用的原因。而《说文解字》里解释增益也”,《玉篇》里也说:“叠也,复也。这说明“重(chóng”、“重(chóng”的“重chóng”,其本字当作”,后由于借用“重(zhòng”作来代替“”,而用音别来显示义歧。从上面小小的梳理来看,“重”(zhòngchóng字有两读——从字典《说文解字》到韵书《切韵》两本上即可反映出来——既是上古音到中古音音变,也是“字被“重”之代替归类的结果。



要言之,真正道教意义上的“重(chóng)生”一词及其观念,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两汉。而李虹的书中频繁出现的“再生”、“复生”才是最为正确的表达。因为作者用“重生”这一词汇,会让人产生不必要歧义,因为道教借用了前述《庄子.让王》篇里的重生思想,以使习道的人们在观念上认可长生不老之说,有祖述的来源。这就像《死与重生》的作者在讲述尸解,大量使用《老子想尔注》一样,道教对道家的降维使用、为我所用是所在多有的。道家既然“重(zhòng)生”(同义的有贵生、尊生),为何要再来一个“重(chóng”呢,从其传播学的角度看,它不应该如此做(虽然后来葛洪如此做了),何况两汉时期的道教文献里没有出现“重(chóng”一词。《死与重生》一书中大量出现的成仙、羽化登仙、再生、复生,才是最为正确的表达,所以作者的书名应该更名为《死与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死与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才是最为恰当的表达。如此纠偏,虽然看上去只是饾饤琐屑,不贤识其小,但对于真正做学问的人来说,绝不是一件小事。



《死与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一书的分享提纲



一:《死与重生》这书名为何有问题?

二:诸教——道教、佛教、基督教的“重生”有什么本质的不同?(P253272236239243244256278279

三:道教信仰中的互渗律与原始思维(2136546162

四:国人信仰的赂贿与押宝心态(4086127

五:解注与镇墓文对死人的排拒:重生、孝道、厚葬与伪善(151762120128130132135

六:解注与瘟疫:宗教、巫术、医学(135136

七:尸解与再生(255



2025227日草就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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