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①未破，畴咨②冒棘披荆；古径云封，遑恤③残山剩水。访桃源于世外，四千年莫与问津；探芝圃④于莽中，五百劫⑤始为说法。则亦无有乎尔⑥，然而岂谓是哉！
原夫野地花丛，难邀赏鉴；尔乃葛天苗裔，谁肯携持？回徒本墨守宗风，孔教且素持外攘。禅宗既穷超生之路，道派更绝换骨之丹。惟莠骄骄⑦，慨草田之无佃；恒溪勃勃，惜茅塞其谁开？幸耶和华示撒母耳还来旧雨，沾从秦汉衣冠；俾彼明星⑧，映到羲皇⑨人物。花既涸而复起，苗则槁而勃兴。
始亚当⑩克惠黔黎，初开草昧；更百木能支大厦，独辟石门。愿他野橄榄枝，接我真葡萄树⑾。十年灌溉，偕良友创字译经；两度梯航，与细君⑿分班授课。故叫万花齐放，遂使良苗一新。叱石成羊，真亚伯拉罕之子孙；攀门附骥⒀，衍马丁路德之薪传。天父恩何等昭彰，圣神力不可思议。
四起栋宇，非斗靡而夸多⒁；别具炉锤⒂，愿超凡以入化。时闻山鸣谷应，牧樵赓赞美之歌；伫见户诵家弦，孺妇解颂扬之谱。文章机杼⒃，持操实业经纶；道德森林，饶有民生主义。
盖琅环福地⒄，化鴂舌为莺声；是风雨名山，由人间而天上。彝族引领，汉族皈依。忆当年披星戴月，看此日飞云卷雨⒅。喜值满兰，敬勒贵珉⒆；伏望渔人得鱼，共矢丹悃⒇。特修纪念，赞以粹言。赞曰：
灵宫活石，圣道法门。畏绊脚石，守生命门。
屋角首石，天上城门。裂开泉石，牖启心门。
是遮身石，是出死门。是匠弃石，是羊入门。
奠基磐石，奏启金门。点头顽石，进步窄门。
中华基督教宣教使者 李国钧 敬撰
民国县知事留日法政员 陈宗华菊圃敬书
中国民国三年（1914）八月石门坎联区全体学生立
阿信试译：
我们苗族居住的地方边远荒避，被称为残山剩水，地上遍布荆棘；路途云遮雾绕，那会有人前来关心我们。我们的先辈战败，被驱离黄河流域我们的家乡，逃进桃源不问世事至今已有4000余年，整个民族处在黑暗中这么长时间无人问津。直到最近才有人来到我们这遍生草莽之地，把这不毛的荒野耕耘成上帝的园圃，并把上帝的真理之光带给我们。我们这个民族早就对自己绝望了，然而却出现这样的峰回路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就如贫瘠山岭自生自灭的花草，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也没有人关心我们的死活。况且，我们又被人视为最蒙昧的葛天氏的后人，谁肯前来帮助我们？回教徒固守其教派的风格和思想；孔教徒只想剿灭我们，看我们为蛮夷和猛兽；禅宗只顾自己脱离生死；道家一味追求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可怜我们这里没有人在乎。田地里荒草高高，我们苗人野蛮生长，谁来我们指点迷津？
幸运的是，耶和华上帝指示柏格理牧师给我们带来从远古伏羲氏那时起就已失传的真理。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这好比枯萎的鲜花重新盛开，快要干死的禾苗喜迎透雨。
最先是安顺的党居仁牧师关爱我们花苗，让我们看到光明；然后有柏格理牧师带领许多神忠心的仆人齐心合力，在石门坎建立教会。他们在野橄榄枝上嫁接真葡萄树，真葡萄树就是主耶稣基督，他赐给我们道路、真理和生命。柏格理牧师来到我们苗族中间已满十年，他带领优秀的同工创建苗文，并用创建成功的苗文翻译圣经；他先后两次为我们引来人才，并与妻子埃玛一起为我们分班授课。由于他们的辛苦经营，使得苗族的人才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犹如春天旷野山花漫山遍野，新生的禾苗郁郁葱葱。
柏格理牧师有类似亚伯拉罕的信心，又继承和发扬马丁·路德以来新教改革的精神，因此靠着上帝的恩典和不可思议的大能在石门坎创造了奇迹。他带领苗民先后四次修造房舍，都是为着应对实际需要，并非为了对外夸耀竞争；他为人刚毅、不屈不挠，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做事认真严谨，教导培养人才的能力超凡入圣。自他到来之后，时闻牧民樵夫在田间高唱圣诗，引来山鸣谷应；家家户户妇人带着孩子弹琴跳舞，歌颂我主耶稣。信仰、教育、民族文化日新月异；信徒的生活与道德水平同步提高。一番经营，穷山恶水终成琅环福地，野鸟之嘈杂变为夜莺婉转：石门坎一跃而天下闻名。
在苗族的引领下，彝族、汉族群众也纷纷皈依上帝。追忆往昔柏格理牧师披星戴月来到我们中间撒下福音的种子，再看当初播下的种子今日已长成参天大树，我们异常感慨。时值柏格理牧师与同工来石门坎，及石门坎教会成立十周年庆典之际，石门坎联区全体学生饮水思源，恭请柏格理牧师的学生与同工李约翰老师把这段历史撰写成文，并请民国县知事留日法政员、书法家陈宗华先生敬书，委托一流的石匠精选一块美石，把文字篆刻成碑，让后世也知道这段神奇的历史。
盼望我们继续尽心、尽性、尽意、尽力地爱主我们的上帝，并藉着上帝的祝福，像渔夫得鱼那样不断领人归主。
特立《苗族溯源碑》纪念，并赞曰：
这里是神的活石，石门坎是属神的教会。
我们不做绊脚石，要信守神赐福我们的新生命。
主耶稣是我们教堂房角的第一块石头，是我们天上的城门。
他为我们劈开岩石，让山泉喷薄而出，开启我们属灵的心门。
他是我们的山寨，是引领我们出死亡入奇妙光明的救主。
他是匠人所弃的石头，是我们的救主，是我们得救唯一的盼望。
耶稣是奠基磐石，是我们与父神和好、为我们开启天国金门的中保。
他是让点头顽石，引我们进窄门、入天国的上帝。
《溯源碑》苗文
溯源碑作者李约翰
阿信试注：
① 天荒：1.边远荒僻。汉王充《论衡·恢国》：“匈奴时扰，正朔不及，天荒之地，王功不加兵，今皆内附，贡献牛马。”2.指未经开辟的或荒芜的。唐元稹《古社》诗：“良田千万顷，占作天荒田。”3.科考未出过及第人才，谓之“天荒”。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海述解送》：“荆南解比号天荒。”清黄宗羲《馀姚重修儒学记》：“至使数十年之中，人才寥落，科名亦且天荒。”
② 亦作“ 畴谘 ”。为访问、访求之意。《书·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孔传：“畴，谁；庸，用也。谁能咸熙庶绩，顺是事者，将登用之。”《汉书·武帝纪赞》：“孝武初立……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
③ 遑恤：无暇顾及。《诗经·谷风》：“我躬不悦，遑恤我后。”译文：如今我自己不能保住，哪顾得了我的身后事。
④芝圃;传说中仙家栽培灵芝的园地。晋·嵇喜《答嵇康》诗之一：“淩云轻迈，托身灵螭，遥集芝圃，释辔华池。”
⑤ 五百劫：泛指很长时间。宋林泳《杂述》：竺仟论五百劫，蒙叟夸八千春。但闻尧舜氏作，谁识羲黄上人。
⑥ 则亦无有乎尔：出自《孟子·尽心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⑦ 维莠骄骄：田里野草高高。语出《诗经·齐风·甫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⑧ 这里指柏格理牧师受上帝差派来到苗族中国传福音，办教育。柏格理原名撒母耳·柏格理，字明星。
⑨ 羲皇：就是伏羲氏，中国人文始祖三皇之一。
⑽ 亚当：在安顺传教的内地会牧师党居仁原名亚当。
⑾ 叱石成羊：比喻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人或事。见晋葛洪《神仙传·黄初平》：“黄初平者，丹溪人也。年十五，家使牧羊。有道士见其有良谨，便将至金华山石室中，四十余年，不复念家。其兄初起，行山寻索初平，历年不得。后见市中有一道士初起召问之曰：‘吾有弟名初平，因令牧羊，失之四十余年，莫知生死所在，愿道君为占之。’道士曰：‘金华山中，有一牧羊儿姓黄，字初平，是卿弟非疑。’初起闻之。即随道士去求弟，遂得相见，悲喜语毕，问初平羊何在，曰：‘近在山东耳。’初起往视之不见，但见白石而还。谓初平曰：‘山东无羊也。’初平曰：‘羊在耳，兄但自不见之。’初平与初起俱往看之。初平乃叱曰：‘羊起！’于是白石皆变为羊数万头。”
⑿ 梯航，喻引进人才；细君：指妻子。
⒀ 攀门附骥：从成语“攀龙附骥”转来，这里意为继承马丁·路德的精神。
⒁ 非斗靡而夸多：从成语“夸多斗靡”转来，意为并非为了夸耀争胜，而都是出自实际需要。成语出自唐·韩愈《送陈秀才彤序》：“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
⒂ 别具炉锤：比喻具有独特的风格和造诣，易宗夔《新世说》序：“酷嗜临川王之书，以彼片语只辞别具炉锤。”
⒃ 机枢：比喻事物的关键部分。
⒄ 琅环福地：琅嬛福地传说中仙人所居多书的洞府。出自，元·伊世珍《琅嬛记》：“华心乐之，欲赁住数十日，其人笑曰：‘君痴矣。此岂可赁地耶？’即命小童送出，华问地名，对曰：‘琅嬛福地也。’”
⒅ 飞云卷雨：由“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化来，这里指各项事业欣欣向荣、成就斐然。
鶗鴂：杜鹃鸟。
⒆ 珉，许慎《说文》：“珉，石之美者。”
⒇ 丹悃：赤诚的心。唐 刘禹锡 《贺收蔡州表》：“不获称庆闕庭，陈露丹悃。”
后记：
《苗族溯源碑》碑文作者 牧师孙女李克玲奶奶一年多前就希望我把他祖父所写碑文翻译成现代汉语，供帮助对石门坎这段历史有兴趣的读者更深地了解这段历史。《溯源碑》在文革期间被人打坏丢弃，因此目前流传的碑文有几个版本，本文选用石门坎文化研究者张坦先生在《“窄门”前的石门坎》一书之后所附的碑文。
碑文中“喜值满兰”一句，张坦老师版本写作“喜值岩星满岩”，其他版本多写作“喜值XXXX”，盖后面四字缺失。石门坎新刻《苗族溯源碑》，该句为“喜值满兰”，百度搜索“满兰”二字，发现宋梅尧臣有诗《风瑟联句》曰：“窍竹漏天风，张弦拟峄桐。佳名从此得，妙响未曾穷。夜静危台上，人闲皎月中。依依听不足，秋露满兰丛。”由“秋露满兰丛”一句，如果该句的确是“喜值满兰”，猜测作者是表示时值秋天。而《溯源碑》正是是1914年8月所立。石门地处高寒，八月已是秋天，天高气爽、飞云卷雨。通读此文可知，李约翰先生曾中举人，深通中国古典，文中几十处用典，该句没准正是“喜值满兰”，亦未可知。
本人非中文系毕业，与中国典籍只是业余爱好，不是谦虚，翻译不足之处必多。本人昨日起翻译此文，下午获悉翻译家巫宁坤先生去世。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翻译除了中外文字对译外，中国古文与现代汉语之对译也很重要。这都是需要付出巨大心力的笨功夫，而且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盼望精通古文，并对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与本人以宝贵意见，共同努力，精益求精。
阿信 2019年8月11日礼拜日
与柏格理牧师孙儿一家及梁伯伯、李克玲奶奶在昭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