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9月 16,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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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工|如何看待自己“糟糕”的工作,读《人类之旅:财富与不平等的起源》

【作者按】
信系列用一本书来回答读者问题,本文为第八篇,点左上的🎧图标可以播放本文音频,它和“爱系列“《我在清华当学渣》是姐妹篇,欢迎对照阅读


“鸽子”向内窥探,看到某个人类在努力完成本书的定稿,而非搜集食物或追逐猎物,仍会令它感到不可理喻,它很难想象不只为生存和繁衍而度过的生活。然而对我们人类物种来说,那种基本生存状态正在成为记忆。——《人类之旅》

题图名 可爱的鸽子 尺寸 24cm*30cm 材质 布面丙烯 时间 2023 作者 郝先宇
价格 2160 来自 武汉东湖 maison191画廊

上周发表了《财务自由后,我们会如何工作》,来自杨光的留言当时让我有些生气:

很棒的文章,给人很多提醒和启发。

但读罢仔细想想却发现别扭的地方。看文章发现作者和她先生分别毕业于中国的两座最高学府,这样的起点注定有太多人达不到。说这个的意思是,她们相比于绝大多数人有选择的自由和能力,或者说选择可做的工作范围非常广泛。在这种前提之下谈意义和价值我觉得很赞。

那假如我是一个没什么学问和技能的人,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看起来只能去送外卖,扫大街或者端盘子,该当如何?我是不是需要让我也发自内心的爱上送外卖的工作?

这个世界的工作早就被败坏,人的劳动本来应该体现出人的尊严,人的自然延伸,但现在人已经在工作中完全异化,彻底沦为工具。把工作看做是呼召和服侍,这一点或许是真理,但这个真理在堕落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若是这样,我们该何去何从?

而有的工作时间超长、环境恶劣、报酬低微、保障全无、更没有任何福利,更有极端情况可能工作一年还拿不到报酬。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我还要把我的工作看为服侍和呼召,是不是就显得非常别扭?所以我的困惑就是,对于后者的情况,我要如何看待我的工作?

安静下来后我发现,我也有过类似的“匮乏感”,相信很多朋友可能或多或少都有共鸣。才感慨这是很真诚的思考,值得写一篇文章来回应。

他的问题让我想起以色列经济学家奥戴德盖勒的书《人类之旅:财富与不平等的起源》,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并不是关于如何看待工作的书,而是客观地从经济学和社会学角度来看待人类族群历史的史级巨著。

但就是这本历史书,奇妙地治愈了我在生活中的“匮乏感”。


我曾经的“匮乏感”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在清华学习的经历。

因为人们比较的永远是自己身边的人,这差距在我高中之前都不算明显,毕竟同学都是小镇青年,而我是小镇青年里的“做题家”,自我感觉良好。

但是当我进入清华园,和我清华的同学比较的时候,我就发现小镇做题家是社会底层。

我的同学里很多来自大城市,有高官的儿女,有教授的孩子,有名门望族的后代……

你考上了清华,而他们出生在清华。

这就算了,她们还真不是靠家庭关系上清华的那种,都是真学习好。

除此之外她们还体育超强,会各种乐器,钢琴师从郎朗,围棋师从常昊,书法绘画都是家学,最要命的是在你自以为最厉害的领域,她们随随便便就让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比如我算某市高考语文状元,上大学之前自负于自己的写作能力,但是当我第一次读到同班某北京女孩的文章时,我直想下跪,觉得自己这辈子就不配再写文。

哦,对了,这个女孩高中得了个计算机的国际奖项保送清华,可以任选专业。只是她闲得无聊仍然去参加了高考,轻松进了北京前十。选建筑学专业是因为她报志愿前做了个性格测试,测出来最不适合的学科就是“建筑学”,女孩的好胜心上来了,凭什么,就上了清华建筑系。

“她们相比于大多数人来说有选择的自由和能力,或者说选择可做的工作范围非常广泛。”

——这句话是杨光用来描述他怎么看待清北的毕业生的,对于我来说,却很贴切地描述了我对于我的同学们的看法。

我的绝望在于,我觉得我和她们的差距之大是无法通过个人努力来弥补的,我连自己曾经最擅长的做题都做不过她们。

毕业多年以后,有个大学同班同学回国休假(姐姐是清华艺术团美声歌剧当仁不让的女主,也特漂亮)。我们约在成都吃饭,我羡慕地跟她说:“好后悔当时在清华没有认真读书,不然也能像你一样去瑞士读博,在大学任教了。”

她诚恳地回应:“小雅其实你当时学习很勤奋,我都看见了,你就是成绩不太好。”

扎心不扎心?

她说的是大实话,大学时我尽力了,才勉强在学业成绩里维持中上,不足以保送研究生。毕业时曾经也挺想出国留学,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留学对我的家庭来说太费钱了,这种“匮乏感”让我本科毕业就选择了工作。

另一方面,那种被同辈碾压才华的“匮乏感”也让我很久都没有再碰“写作”这件事,以至于我毕业九年后才在命运的偶然安排下再一次拿起笔。

而上文提到的那个文采让我膜拜的女孩,清华毕业后去了麻省理工,现在是交互设计(设计和计算机的交叉学科)领域的专家。

写作?不过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罢了。


所以你有没有发现,尽管“杨光”和我的工作处境可能截然不同,但是这种来自于和他人比较产生的“匮乏感”却是一样的。

我们活在这个社会当中,很难脱离这个世界的标准去看待自己和他人的关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论我们在做多么好的工作,达到怎样的高度,我们的上面永远都有自己望尘莫及的人,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处境“糟糕”。

如何摆脱这种束缚我们的匮乏感呢?

《人类之旅》这本书意外地给了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历史视角——不是和自己同时代的人比,而是和历史中的全人类来比。

这感觉无比奇妙,当我拥有了历史视角,我发现“我是一个没什么学问和技能的人,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这个说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让我们忽略了我们能恰好降生在当代中国的巨大恩典。

书中说

长期以来,人们普遍认为生活水准的提升在人类历史上是持续提高的,但这是一个错觉,尽管技术进步大体上的确是一个渐进过程,并且在逐渐加速,却并没有带来相应的生活条件的改善。过去几个世纪中生活质量惊人地提升,其实是突发转型导致的结果。

你能想象什么是人类能遇到的最糟糕的工作处境么?

杨光的描述是:

工作时间超长、环境恶劣、报酬低微、保障全无、更没有任何福利,更有极端情况可能工作一年还拿不到报酬。

读《人类之旅》这本书时,让我震惊的是,这几乎就是我们祖辈工作的共同状态,而且更糟糕: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儿童劳动都是社会的一个固有特征,因为生存挑战要求年幼的孩子完成诸多艰苦的家务和农业劳作。当工业革命爆发后,这种现象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城市范围许多家庭的收入只能勉强糊口,孩子们从4岁起就被送到工厂和煤矿做工。童工在纺织厂尤其普遍,因为小巧的双手在疏通机器方面具有优势,儿童在此期间遭遇的恶劣、暴虐与危险的工作环境,加上教育缺失,进一步强化了贫困循环。

1833年,第一部有效限制童工的法案在英国获得通过,这部法案禁止工厂雇佣9岁以下的孩子。

这段看得我毛骨悚然,难以想象,假如我不幸只是早出生了两百年(这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不过是个瞬间),而且还降生在当时最发达的国家英国,上文大概率就是我唯一的命运。


如果陷在自己的小环境里比较,不知道人类历史上大多数时期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我就完全无从得知自己生活在多么奇妙多么美好的时代。

如作者所说:

时代的壕沟让我们甚至难以想象不久之前的世界。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坦言,人生是丑陋、粗野和短促的。

当时约四分之一的新生儿会在满周岁之前死于寒冷、饥饿和各种疾病,女性常常在分娩时遭遇不幸,人们的预期寿命很少超过四十岁。太阳落山后,整个世界便陷入黑暗。男女老幼要花很长时间给家里挑水,极少洗澡,冬季数月在烟尘弥漫的屋子里,这个时期的大多数人居住在广袤的农村,很少离开自己的出生地,依靠劣质而单调的饮食为生,不会读书写字。那时的经济危机影响不只勒紧裤腰带,而是会造成大规模的饥荒和死亡。

让今天的人们心烦的许多日常琐事,与并不遥远的先祖们面临的艰辛和悲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尤其作为中国人,这200年的进程更是快进到不到100年的时间,我们至少还可以从我们的父辈中窥见那个年代生人的悲惨。

我的外婆今年88岁,湖北大山里的农村人,她6岁时就被送出去当童养媳,育有7个子女,生老大时遭遇大饥荒,饭都吃不饱。50岁时丈夫去世,劳作一生养育儿女和孙辈,年轻时挨饿受穷,有一个女儿成年后因分娩双胞胎而死。

外婆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却从来没有上过学;她很勤快,到现在都能自理和做简单家务,却从来进入过“有保障”的职场

湖北的冬天冷,我家有暖气,我母亲接她来武汉住。我跟外婆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堂”的事,她却说:“我现在不就是在天堂里么?”

我现在不就是在天堂里么?

外婆的这个说法让我顿时语塞,我那时才意识到,我没有从外婆的角度看待过我如今的生活。

同样是降生在湖北的小山村,同样是女孩,我只是比外婆晚降生了五十年年,我的生活就和她有翻天覆地般的截然不同。

我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出生起就吃的饱穿的暖,没有为基本的“衣食”忧虑过;我有机会接受教育,乃至从镇上一直考到中国最高等学府;我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伴侣,自由地选择行业和城市;我有避孕的手段,可以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生孩子;我在医院中分娩,几乎不用担心死于生娃;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出生后会受到很好的医疗照护,按时间打各种疫苗,如果没有意外,大概率她们都能活到80岁以上……

我曾经以为的理所当然,在外婆看来却是“天堂”一般的生活。

这看见释放了我的“匮乏感”,我意识到我曾经以为的,我和我的清华同学之间的仿佛天堑的才华和家境差距,和我与我外婆之间的差距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我只盯着自己没有的,却不以自己所有的为满足。事实上,我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恩典当中而不自知。


回顾了人类历史,我们再回到最开始杨光的问题,就会有不同的看见:

那假如我是一个没什么学问的技能的人,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看起来只能去送外卖,扫大街或者端盘子,该当如何?我是不是需要让我也发自内心的爱上送外卖的工作?这个世界的工作早就被败坏,人的劳动本来应该体现出人的尊严,人的自然延伸,但现在人已经在工作中完全异化,已经彻底沦为工具。把工作看做是呼召和服侍,这一点或许是真理,但这个真理在堕落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若是这样,我们该何去何从?

这问题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视角来看,如果尝试以历史的视角来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题干本身就是错误的?

中国当代,“一个没有什么学问和技能的人”至少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我小时候最喜欢读的就是语文课本,那时只觉得有趣。年岁渐长才意识到,那可是五千年中华文明最优秀的人智慧的结晶啊。唐诗宋词元曲,论语道德经新诗散文,浓缩在一本书中喂给你。为什么大家喜欢看穿越剧,当代的人任何一个受过初等教育的人,稍微会背一些古诗,穿越回去都是大文豪好不好?

“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看起来只能去送外卖,扫大街或端盘子。”

这些有限的工作真的那么简单么?

送外卖需要有驾驶技能,必须识字会算数,看得懂快递单,要送的好还要会统筹时间和路程,咱看不起的小电驴相对于盛唐时期驿站公务员骑的汗血宝马,是多么舒适快捷的交通工具啊。当你夏天随时都能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到次日达的新鲜荔枝时,有没有想过这曾是杨贵妃举盛唐全国之力都没能过上的“骄奢淫逸”的生活?

扫大街意味着城市的高度发展,历史上的城市大街通常都是暴土扬尘和马粪,从来没有像水泥路和柏油路这么好扫过,更不要提现在的环卫系统工人还要学会驾驶洒水车、清洁车、扫地车这一系列伟大的发明。

端盘子意味着商业繁荣,发达的餐饮体系和城市高度协作,家门口的商场就能吃到全世界的美食。我的七姨14岁初中毕业后去广州打工,嫁给厂里做饭的厨师,二十年的时间她们从端盘子开始,把自己的中餐厅开到了英国伦敦。

在这个人类历史上罕见的(5000年中国历史里只有近50年)、高度自由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受教育和自由迁徙的时代,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当中,我们却在抱怨:“这个世界的工作早就被败坏,人的劳动本来应该体现出人的尊严,人的自然延伸,但现在人已经在工作中完全异化,已经彻底沦为工具。”

这是事实么?

外婆会生气的:)


我写这些,并不是让大家从和古人的对比中获得自身的优越感。反而是由衷地钦佩,在人类漫长的历史当中,物质生活极大贫乏,乃至大多数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情况下,我们的先人尚且能创造如此辉煌灿烂的文明,且有那么多人仍能坚持真理,这简直就是奇迹。

所以最后,我们来聊一聊“真理”。

杨光说:“把工作看做是呼召和服侍,这一点或许是真理,但这个真理在堕落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若是这样,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读过《人类之旅》,我发现我之前读《真理》这本书时,常常会忽视作者写下这些话的历史背景。

当书里说“有衣有食就当知足”时,有衣有食对于作者年代的人来说是极大的奢望。

两千年前,耶稣钉十字架的时,有一细节被记载:兵丁分了他的外衣,为他的里衣拈阄?

为什么他们要分一个死刑犯的衣服,甚至连内衣都不放过呢?仅仅是因为那个年代缺衣服啊。

当书里说“凡你手所当作的事,都当尽力去做”时,是奴隶制时代,大部分人的工作是做“农奴”,他们尚且能视工作为“呼召”。

而现在,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后出生的这一代,我们生下来就“有衣有食”财务自由,有空前的工作机会供我们选择,我们却仍觉得自己的工作处境太“糟糕”了,不足以让我们顺服真理,不足以让我们当成“呼召”?

先知耶利米曾在以色列家国覆灭之时蒙召,他求问上天,为什么要给自己如此糟糕的处境,得到的回复是:

你若与步行的人同跑,尚且觉累,怎能与马赛跑呢?

你在平安之地,虽然安稳,在约旦河边的丛林里要怎样行呢?

亲爱的朋友啊,当你问出如何看待自己“糟糕”的工作,觉得以之“为呼召”有些“别扭”时,有没有意识到你实在是出生在人类历史上最好时期、最好的国家,最适宜工作的奇妙时代?

若是这样你尚且觉累,怎能与马赛跑呢?

|全文完|


谢谢杨光的好问题,请给我私信你的地址和电话,送出一本我的书。

赞赏过去两个世纪不可思议的成就,并不意味着忽略额如今仍在困扰很大部分人群的苦难和不公,以及承担起解决这些问题的紧迫性。

《人类之旅》这本书的下半部分就是探讨:”如何解决财富和不平等问题?”
如果大家有兴趣,下周我接着写这个话题,也欢迎去读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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