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上海也接近封城了。
作为一个经历过武汉封城的人,看到上海的朋友们都在苦中作乐转发各种关于封城的段子,很想笑但笑不出来。
我至今都不想再回忆武汉封城的那段时光,甚至想起来就要流泪。
这并不是因为我个人经历了什么,客观来说,对于我的小家庭,封控的那段时间是平安的居家岁月:我们夫妻都有稳定的工作,收入不曾断绝;我们全家健康,没有人需要就医;我们食物充足,还常常被亲友投喂;我疫情爆发前生了老三,恰好躲过医院的混乱,那时还没有放开三胎,我甚至因此获得额外的产假,休养了很好的月子。
但与此同时,武汉封城期间我在网络上做基联的信息志愿者,接触太多太多城内的求助信息,那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我知道对于许多像我这样中产的家庭而言,封城也许不过是关于“抢菜”的小插曲,但对于另一些家庭,却可能是难以承受的灾难。而这些灾难,甚至和感染新冠无关,仅仅与封城有关。
最难的是那些从外地来看病的家庭,不要让他们无家可归。每个大城市医院附近都有很多为了求医寄居租住的家庭,他们本来为了看病就耗尽积蓄,他们并不熟悉这个城市,却因为封城的缘故只能滞留在附近,同时亲人的治疗可能又不得不为了新冠让路。我见过带着哺乳期孩子住酒店,买不到菜只能靠煮白粥度日的母亲。还有来迎接白血病孩子出舱,挤在一间房里没换衣服住了三个月的一家七口。以及陪丈夫武汉来看病,无处可去只能在医院做清洁工,最后解封时带着骨灰走的妻子……希望这次上海政府能看见这些人,社区不要忘记他们,不要耽误他们家人的治疗。还有住在医院附近的市民,你们若有余力抢菜,能不能帮帮他们?
最难的是那些要生产的母亲或是家人突发疾病的家庭,不要让他们求医无门。就像那个被自己医院拒诊,哮喘以至于死的护士一样;就像西安那个坐在医院门口流产的母亲一样;就像那个仅仅是喉炎,在医院间辗转窒息去世的孩子一样。两年前的封城我有朋友的妹夫就是因为突发疾病,叫救护车一直占线,最终猝死;我也知道有一个儿子,一直在为他患癌的母亲寻找能接收的医院,最后也没能救回母亲;我还知道,有一对母女和精神病发作的父亲共度了整整两周,因为那时没有医院可以接收他的父亲;还有那些需要透析的病人能不能按期找到透析的地方?那些慢性病的病人能不能找到送药的人?那些待产的母亲能不能找到平安分娩的医院?除了新冠,一个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还有许多其他突发的就医需求,他们不能被忽视,也不能被忘记。
最难的是那些底层的打工人,他们也许抗不过没有收入的日子。他们在大城市没有房子,经济本不富裕,做一天工才能吃一天饭。我在武汉见过封城期间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流落街头的女生,也知道因为疫情没收入而断供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些人,他们本来就住在地下通道,火车站,桥洞这些你并不知晓的地方,他们不算是本地居民,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区,免费菜也发不到那里。你要是认识他们,就知道”抢菜”是多么奢侈的事。他们需要的只是睡袋和方便面而已,希望民政部门的人能关注到他们。
最难的是医护人员和基层的社区管理者,他们承受最大的压力和感染风险,却可能不知道如何回家。那时武汉的公共交通全线停运,医生们下班只能步行或骑车,天知道武汉有多大。医院食堂没有储备菜,年夜饭只能吃泡面。害怕自己被感染不敢回家,医院没有地方住,只能睡在车里。而今我看到上海护士们的哭诉,她们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没有落实加班费。甚至医院的后勤跟不上,要做通马桶这样的杂活。战时状态,前线的战士打仗能不能没有补给的后顾之忧,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奖赏?
人生在世遭遇患难,如同火星飞腾。而封城的患难,本是不均匀地落在少数人头上。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武汉曾经经历的,其他城市封城时仍在不同程度地上演。而即便如此,还有一些人在说:上海为什么还不封城?
两年前,武汉的封闭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未知的病毒太过可怕,以至于不得不给千万级人口按下暂停键,为全世界争取应对的时间——但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经验。
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没有足够的口罩和防护服,甚至不清楚病毒如何传播,医护赤膊上阵。而现在超市门口都发放免费的口罩,方舱医院能迅速搭起。如果有足够的供氧和隔离病房,感染后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新冠不至于击穿大城市的医疗体系。也许就不至于封城。
那时核酸检测盒没有产能,武汉的患者跑遍全城也难求一个确诊,而如今机场、火车站、社区医院、停车场,处处都有核酸检测点,甚至有了居家自测的抗原检测盒。假如人人都能及时自检,将病患隔离,也许就不至于封城。
那时没有疫苗和特效药,只能靠隔离和中药,而如今社区医院都能很方便的注射疫苗,甚至辉瑞研发出了特效药。假如人人都能自觉自愿地接种疫苗,感染后能及时得到有效药物,重症率和死亡率都会大幅降低,也许就不至于封城。
封城本身不是经验,那些曾付出的代价才是。
两年后,在全世界逐步躺平的今天,人类未来注定会与新冠共存。严防死守式封城所带来的经济乃至生命的代价早已远远大于新冠本身。
真的不希望封城成为新常态,唯愿上海平安,走出一条新路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