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午夜,“玫瑰”又在群里不停地哭嚎。
几个月前,她已无法动弹,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彻骨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无法忍受时,她常常不住地叫喊。
“玫瑰”是她的网名。至于她为什么选择“铿锵玫瑰”做网名,我至今不得而知。
《铿锵玫瑰》这首歌,我曾听过多次,一直不喜欢它的风格,和歌曲传达出来的气息。把雄浑的阳刚之气和似水的柔情混在一起,总让我觉得怪异。也许这契合了网络时代的混搭之风,只是我实在欣赏不了。
我认识“铿锵玫瑰”时,她已经病得很重。
在病友群里,她总是不停地喊叫,甚至是大声哀嚎。午夜时分,她的痛苦哀嚎格外刺耳。
当其他人纷纷抗议,希望她能安静下来时,她仍然置若罔闻。
她说自己身上太疼了,没办法啊。
有人说,既然疼,你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可以先打打止疼针啊。
面对大家的劝告和建议,“玫瑰”却不再说话。
群主解释说,“玫瑰”病得很重,肿瘤已经转移到了她腰椎的骨头上,她已无法下床,只能躺在床上,整日整宿无法入睡。生病后,她的的家人都不管她,她无钱买药,只能硬生生挺着,希望大家能够体谅她。
都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同是天涯沦落,大家一阵唏嘘叹气。叹息之后开始讨论如何帮助她,寻求救助之策。
有人买了止疼片、杜冷丁之类的止疼针,想办法邮寄给她。也有人愿意捐助钱款,想办法交到她本人手中,以防别人收了,不能转交到她本人手里。
“玫瑰”的家在陕西渭南的一个乡镇。她原是国有工厂的一名职工,后来工厂不景气,她买断工龄,回到了家里。
和很多生活单调的工人不同,“玫瑰”的生活五颜六色。她曾经也有烂漫的梦想,用各色漂亮的照片将自己的QQ空间装扮的诗意盎然。没有大漠的雄浑之美,只有如水的柔情。
那一年,是“玫瑰”身患肺癌的第二年。
几个月前,妈妈从家里赶过来,照顾她每天的饮食起居。
妈妈给她做饭,帮她擦身,洗衣服。但妈妈没有什么钱,没有能力将她送去医院治疗,买的止疼药很快就用完了。
“玫瑰”仍是疼痛难忍。她不停地叫喊,甚至哀嚎。
妈妈有时不耐烦了。
烦了时候,妈妈就打“玫瑰”的耳光。“玫瑰”没办法反抗,谁让她瘫痪了呢!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妈妈了。
刚查出肺癌时,“玫瑰”的丈夫对她说,他要出去挣钱养家。
可出去挣钱的丈夫从此没了音信。
“玫瑰”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多岁。儿子偶尔会回家。对于妈妈的病情,他很少过问,往往说几句不中听的话,看一眼就走了。
提起儿子,“玫瑰”会恨恨地说“那个混蛋”!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骂儿子,还是在骂她丈夫?
我加了“玫瑰”为好友。
原来,“玫瑰”也是个基督徒。
“玫瑰”说,她生病后,村子里的基督徒给她筹了一些钱,也来家里帮助她。但大家毕竟经济条件有限,她治疗需要的费用太多,还是要靠自己。
生病两年,她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连止疼药都已无钱购买。如果她要去医院治疗,只能去汉中或者西安的医院。
但高昂治疗费成了她生命中无法挪去的巨大障碍。
无钱救治,结局可想而知。
那时,“玫瑰”自己已无力寻找筹款平台。而玫瑰自己的朋友圈里,大多和她类似,经济上能够提供的资源有限,也没有太多能力帮她筹集款项。
今天的微信朋友圈,不时可以看到各种筹款信息。几十万上百万的款项,有时几天之内就可以轻松搞定。而众多来自底层的病人,经济拮据,急需救助,却往往并没有资源和能力筹到足够的款项,更不用说得到救助。
无力筹款的,又常常非常缺乏,生活格外艰难。
同样深陷困境,我给了“玫瑰”一千块钱,希望她能买些止疼药,至少活着的时候,尽量不要遭受疼痛的折磨。
我在微信里听她诉说,安慰她,给她提供一点微薄的物质帮助。我不知道,疼痛难耐的她,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绵长又寒冷的黑夜!
“玫瑰”是我认识的病友,像她这样的悲惨境况,并非唯一。
几年前,我遇到一个安徽的大姐,五十多岁。查出肺癌晚期后,她丈夫同样是不辞而别。她治疗的费用,只能靠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和女儿打工所得。
她们都是因为查出肺癌晚期被抛弃。这样的个案,也许远远不止她和“玫瑰”两个。
大难临头,是对人性的考验。本应共患难的夫妻,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看顾自己,保护自己,不是携手共渡难关,而是逃之夭夭。
丈夫离开,也许是被巨额的治疗费用吓跑了。毕竟,治疗癌症花费巨大。很多靶向药、化疗药并没有纳入医保目录,还需要病人自费,而且数额惊人。对于收入不高的工薪阶层或者打工者来说,几年下来,很可能就会倾家荡产。
于是,有人一走了之,选择了逃脱。
即便治疗所用的药物进入医保,病人还可能面临意料不到的困境,买不到药物。因为各地医保部门还有“药占比”指标考核的杀手锏。医院药费超标,首先受到处罚的,是医院和医生。
为了病人,医院和医生何必要冒奖金被罚被扣的风险呢?更何况,癌症病人的其他花费也是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
歧视,抛弃,病人遇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有个病人说:我生病后,我婆婆直接对我说,我们还要留着钱给我儿子将来结婚用。
在婆婆眼里,癌症病人已经被直接宣判了死刑。
有个癌症病人的母亲说,别和我说女儿的病情,我不想听到坏消息。原本的母女亲情,只剩了双方微信朋友圈的偶尔互动。
很多时候,剥夺我们生命的,并非疾病,而是人性的自私和冷漠。爱,变成了稀缺品。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又是新的一年。
但我再没听到“玫瑰”的消息。也许她早已去了天国,那里再没有疼痛的折磨,也不会遭遇亲情背叛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