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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的巴根吐村

巴根吐村,是我出生并成长的地方,它名不见经传,就像我一样平凡。


巴跟吐村,和一座座普普通通的中国村庄没有什么两样,都住着平凡的人们,过着平凡的日子。


如今的我,通过求学已经离开那片土地,然而我的父母依旧在那里,我未读书的哥哥依旧在那里,我的根依旧在那里。如果你愿意,就听我给你讲讲这座村庄发生的故事


巴根吐地处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最北端,从村子沿着向北的公路走上三四十公里的样子,你就可以抵达《狼图腾》的写作地西乌珠穆沁草原。


在最初,这里是一个蒙古族村庄,随着时间的迁移,大量的汉族居民在此定居,如今六个村民小组中只有一个小组是蒙古族的,大概五六年前,村里的蒙古族小学被撤销,本来就不多的蒙古族学生被并入汉校,正式的蒙古族语言教育在巴根吐村不复存在。


我的父亲是一个剽悍的蒙古汉子,年轻时村里连续数届“那达慕大会”的摔跤冠军。他曾告诉我,在他年轻的时候,草原上的草很高,牛羊不需要走出村庄很远就可以吃的很饱,长的很肥壮。


那时村庄周围有野兔、野鸡,天空中有雄鹰,山林里有鹿、盘羊、袍子乃至狼,是的,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草原上的草长的比城里修剪过的草坪中的草还要低,更不要说见什么野生动物了。


我父亲曾是我儿时最钦佩的人,他不计较个人得失,多次状告贪污的村长,即使是那位村长到我家利诱也不为所动。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状告过的于村长下台了,他曾经在村委会上夸口:巴跟吐的南山哪一天倒了,那么我于某人就可以下台了。


可巴根吐的南山还没倒,他便因严重的贪污问题被村民赶下了台,然而那不明去向的几十万元也就不明去向了,新上任的村委会成员曾承诺要彻查账目,然而最终也不了了之。


初中开始,也就是从2001年起,我便开始外出求学,对故乡的了解止步于父母的电话和假期回家时的闲谈。而我们经常提及的一个问题就是禁牧了。


也记不清是何时,禁牧政策来到了巴根吐村,为了保护草原,规定在每年3月6月为期三个月的时间里牧民们必须将牛羊圈养,与禁牧政策同时出现的,是镇里的禁牧大队。一位牧民曾打趣说,草原上吃牛羊的狼没了,但是禁牧大队来了……


由于近年来草场持续恶化,牧草很难储蓄充足,何况三到六月是春夏之交,牛羊不吃新鲜牧草极容易生病,经常会有牛羊在禁牧的最后阶段患病死去。


在禁牧末期,也就是五六月份,牧民家中储备的牧草一般已经消耗殆尽,而这时禁牧大队如豺狼虎豹一样来到了巴根吐村,他们所做的,不是帮助村民渡过难关,而是像鬼子进村一样围剿上山放牧的牧民,抓住便将牧民的牛羊拉走,不交罚款就不归还,而罚款的数目自然是漫天要价,中间还免不了要请客吃饭。


为了罚钱,他们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甚至直接将车开到没有了牧草的牧民家门口,日夜蹲守,直到牧民主动贿赂上贡才肯离去。


较为荒诞的一件事是有一位牧民只是因为牛犊不慎跑出家门便被处以罚款,而牛犊甚至还不会吃草。


在巴根吐村,有一二百只羊的牧民一年要缴纳的罚款可以达到五六千元,养的多的缴纳的更多,也不乏牧民三个月间被罚两三次的情况。禁牧大队雇佣的人一般是各个村庄的地痞无赖,他们甚至曾在邻村对一个放牧的妇女大打出手。


禁牧大队几乎是困扰在每个牧民头上的噩梦,然而对于我的一个外出打工的邻居来说,他的生活经历过更严酷的考验。他和他的妻子经人介绍到辽宁打工,同行的还有本镇的许多人,结果他们沦为黑奴工,被黑社会打手日以继夜的看守,没日没夜的挖似乎是用来养鱼的池子。


后来一次机会,他和妻子趁看守不注意,躲进了玉米地,躲过了看守的追捕,侥幸坐上的是和本地黑社会没有串通的出租车逃了回来。邻居本来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我的母亲告诉我,他回来的时候头发花白,高强度的奴役劳动把他折磨的像一个憔悴的老人。据邻居说,另一个他见过的黑奴工因逃跑被打断了腿,没有治疗,就在那里等死……


我曾经关注过新疆包身工事件、山西砖厂奴工事件,而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竟可以落在我身边的人身上,这令我嘘唏不已。


外出打工的人还面临着职业病的威胁,同村一个蒙古族大伯家的三个儿子都死于肺尘病,他们的家庭支离破碎,陷入无尽的痛苦和困境,我的父亲在他的第三个儿子病倒后,去他家探望,回来向我们叙述他们家悲惨的状况,实在令人耳不忍闻。


2011年,经过巴根吐村的运煤铁路专线修通了,这条铁路线日以继夜的把煤炭从草原深处拉出的煤拉到村民们不知道的地方。


村民们知道的是火车碾轧过村民的牛羊,不仅不赔偿,公安局还会下来恫吓村民危害公共安全要处罚,要罚款。


村民们知道的是铁路线修筑时征用过汉族村民的土地和蒙古族村民的草场,曾有一个村民小组因土地征用问题和开发商发生冲突,村民们聚集起来阻止施工,保护赖以生存的土地,然而开发商的挖掘机照常开进,并用挖掘铲攻击村民,开发商扬言:“拍死一个人不就是三十万的事情么?”面对拍下来的挖掘铲村民们慌张躲开,然而不少村民们的摩托车被挖掘铲砸成了废铁。村民们气不过,逐级告状,然而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2010年内蒙古赤峰市大旱,报纸上说51座中小水库干涸,百分之八十的土地绝收。巴根吐村未能幸免,有1000多亩受灾土地,上报后,下来的补偿款却被村支书贪污了,这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我上小学时的于村长……


2011年五月的一天,在准备本科毕业论文答辩的我,收到朋友的信息说内蒙古出大事了。这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然而我想了想我的巴根吐村,觉得这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本文写于2011年

祖国的巴根吐村

列车轰鸣驰过巴根吐村    摄影/李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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