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3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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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用自杀来拒绝人世的荒唐?——读陀翁《一个荒唐人的梦》

何必用自杀来拒绝人世的荒唐?——读陀翁《一个荒唐人的梦》

                                      

《一个荒唐人的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幻想小说。全篇充满了深刻的神哲学内涵,其立意直抵人的存在本质与人性困境,蕴含着最重要的哲学问题,也是被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所看为最严峻的哲学问题:


生活本身是否值得经历,人生苦难是否值得忍受,人是否可以自杀?

小说写了“荒唐人”在决定自 杀之后,因为一个离奇的“星际穿越”之梦,内心的生死意向发生翻转的故事

荒唐人活得冷漠而空虚,像一个石心人。或空心人。 觉察到和承认自己的荒唐,犹如他感受到自己似乎偏离了人所应该遵行的某种生命轨道,或人所应该趋向的某种存在目的。他不确定这个轨道与目的是否真实存在。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他不应该是自己目前这个样子。


有一个标准隐现在他心里,他才会感受和确认自身的荒唐。但这个标准就像远方的地平线一样,不管怎么追逐,永远也无法触及。


荒唐,仿佛成了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存在本质。让他的生命只能永远以某种裂伤的状态活着,没有秩序,没有目的,没有意义,让他的心只有混乱烦躁痛苦,只有那无法填补的虚空与无法扭转的荒诞之感。

人之所以自杀,形而下的原因是:没有了能够承受痛苦的力量。形而上的原因是:没有了甘心承受痛苦的理由。


荒唐人想要自杀,或许是因为不想忍受这荒唐生命所带给自己的烦闷和痛苦。也看不见忍受它有什么意义。既然活着无法摆脱荒唐之痛,那么拒绝生命本身,似乎就成了一种拒绝荒唐的壮烈而决绝的姿态。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一个人在拒绝荒唐的同时不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对此,荒唐人似乎完全不抱希望。

下定赴死决心之后,他觉得自己就可以坦然地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无情,似乎就应该是他这颗冷硬之心的特征。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对谁还有恻隐之心。为此,当一个身处困境中的小女孩向他求助,他不耐烦、气冲冲地远离了她。

在执行自杀之前,他竟然在困顿和迷思中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开枪打死自己的梦……


他烦躁地躺在棺材里,然后被一个“怪物”抓离了坟墓,开始飘向天际,渐渐飞离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球。在飞向一个未知星系的过程中,他回想起自己即将永别的地球,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一种不知从何处喷涌而出的爱的激情抓住了他——

“当忘恩负义的我向心房开枪自 杀时,我的血洒在地球上。其实,我从没有停止爱过它。在与它诀别的那夜,也许爱得最苦。……在我们的地球上,我们确实只能带着痛苦的心情去爱,只能在对苦难的承受中去爱!我们不能用别的方式去爱,也不知道还有其他方式去爱!为了爱,我甘愿忍受苦难……”

在死亡梦境中,荒唐人干涸的眼眶,因为诀别而被泪水充满。刚硬冷漠麻木的心因为皮肉割离般的分离痛楚而受到了刺激。一颗原本对什么都无所谓了的心,突然充满了重回大地,要在苦难的承受中去爱的渴望。

他在另一个星球停下来。在那里,他看见了生命的另一种状态:


“这些幸福的人们眼睛清澈明亮,脸上焕发着理性的光华,神情中流露出安详,他们的脸色是快活的,话语和声音充满天真的愉快……这是没有被人类罪恶玷污的一片净土,住在这里的人全是清白无辜的。”


“他们之间没有争执,没有嫉妒……他们……在互相赞扬。这是某种宏大完美,无所不包的博爱感情。”


他曾以为:荒唐是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摆脱的宿命。
在与另一个世界相遇之前,他并不相信生命还有另一种可能。


当一个生来瞎眼的人突然见到了光明,一颗坚硬如岩石,或者冷暗如死灰的心,被重新点起了希望的火光。一个曾饱受混乱、虚无和荒唐之折磨的人,来到了纯洁、喜乐和幸福的人群中,被他们爱和善待了之后,终于相信了爱和幸福的存在。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偏离的那个标准,那个准心,就是爱。也终于明白了生命荒唐的根源,就是活在了爱之外。一个与爱隔绝的生命,注定是荒唐的,黯淡的,行将枯萎的。挑起了他生之渴望的,就是有一种爱的激情被浇灌在他心里,滋养了他那干渴的心,枯萎的生命。

好与坏的转变终究是富有张力的,善与恶的“势力”在两种转变的可能性(好变坏,或者坏变好)中彼此博弈。


“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们,在荒唐人出现之后,终于见识了“荒唐”与“罪恶”的存在。荒唐人身上所自带的、连他自己也无法防备和抵抗的“坏”,像酵一样,慢慢使全团发起来。正如荒唐人所坦白的——我就把他们都教坏了!

在坏人变好之前,好人就被坏人带坏了。原来,只要那地上有了罪的源头,罪的势力就有一种要扩散和弥漫,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内驱力。原来,“阴间和灭亡永不满足。”

这些曾经天真纯洁喜乐的人们,因为被荒唐人“教坏”而改变了面目。虽然荒唐人因为爱的滋养而渴望自己变“好”,但实际情况却似乎是,他没有顺利地活得“良善”,成为那传递爱的器皿。原来,立志为善由得他,行出来却由不得他。他所愿意的善,却没有行出来。


他说自己像一条可憎的毛虫,又像鼠疫杆菌,把没有罪恶的乐土全玷污了。


“他们学会了撒谎,爱上了虚伪,尝到了谎言的甜头……随后就出现了淫欲,淫欲滋生忌妒,忌妒导致残暴……”


人们嘴上亲近良善和正义,心里却为享受罪中之乐而沾沾自喜。人们虽然因为罪而吃尽苦头。哪怕结局是毁灭,也不愿意离弃罪。


堕落了的人们,声称要建立“分发幸福”的乌托 邦,实际上却只制造了灾  难。

“每个人都更是只顾自己……唯恐自己的私利受到威胁和侵害,总是尽力损害和缩小别人的利益,并把这种事情视为生活的要义。于是,出现了奴役,甚至是自愿的奴役:弱者甘愿服从强者,以便强者能帮助他们去压迫更弱的弱者。”

又出现了一批人,开始考虑,重新把人们联合起来。为了实现一种终极和谐状态,就爆发了多次战 争。为了加速“和 谐事业”的发展,一些“智者”就力求尽快把不了解和不认同他们的主 义和思想的“愚者”消灭干净,以免“愚者”妨碍了他们伟大而高尚的“理想”和事业。

“我在绝望中谴责、咒骂和蔑视自己。我告诉他们,是我给他们带来了堕落、腐化和虚伪!……我渴望为他们受苦,愿意为爱他们而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们只是讥笑我,说我疯了……最后宣布,我对他们越来越危险了,要把我送进疯人院!……我痛苦至极,心房紧缩,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正是这个时候,我突然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荒唐人,再次看见那把上好子弹的手枪,一把推开了它!


“啊,现在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人堕落之前的良善,让他相信了幸福的可能:人是应该变得更美好的。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充满了爱与和平的。他不肯也不能相信,邪恶是人类的正常状态。


与美好世界的偶遇,哪怕只是在梦中的,也点燃了他心中想要变好的渴望。一个受够了罪恶和荒唐的人,渴望进入一个彼此相爱的美丽新世界。只要人的心里开始燃烧一种为了爱他人而不惜舍命流血的爱,他仿佛就看到人世的希望。


“主要的是,必须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别人,这才是要害,这才是关键,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

就如同他相信,不管是世界如何可憎、人们如何可憎,还是自己如何可憎,对待他们的唯一方式,并不是去毁灭,而是带着爱心去拯 救,去忍耐等候他们被爱的权 能所改变。


只是,爱如何可能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人如何能胜过罪恶的捆绑呢?如果爱的源头也在寻找罪人,也在呼唤他们从生命的活水源泉去欢然取水,如果爱的原型
对于人心是具有某种释放和改变的权能,那么,那些渴望摆脱罪恶和荒唐,渴望生命被爱所浇灌的人们,若诚心寻找祂,带着不计一切代价的热望和渴慕,就必能寻见他。


可悲可叹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至死都没有寻找过他,或者不肯寻找他。他们在错误的方向上,在罪人身上,在世上去寻找爱,幻灭以后,就宁肯寻死。


如果没有一个伟大的真实存在是爱本身,如果没有一个爱的本体在寻找我们,眷顾我们,呼唤我们去到他那里,那么,荒唐与混乱就是这世界的本质,黑暗与毁灭的力量就是这世界唯一的“真实”。死亡,就是人类无法摆脱和抗拒的宿命。


但是有一个振聋发聩的宣告是:唯有羔羊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永不止息的圣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


醒来后的荒唐人,终于再次想起那个求助的小女孩,突然对她充满了恻隐之心:“我已经打听到那个小女孩……我就去,我就要去!”

关于加缪所谓的最重要的哲学问题,那些活在上 帝之爱中的人,可以充满确据地回答:不管现实以怎样狰狞的面目向我们呈现,生活仍然值得经历,人生之苦仍然值得忍受,活着仍然还可以有喜乐,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使我们与他的爱隔绝。

何必用自杀来拒绝人世的荒唐?——读陀翁《一个荒唐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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