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李W亮被追授“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称号。
这一天，距他去世已经过去29天。
和他一起被夺去生命的，还有武汉中心医院眼科副主任、主任医师梅仲明，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
而有关他的调查报告，还迟迟没有见到。
因为新冠肺炎，武汉中心医院损失惨重，超过200名职工感染，包括3个副院长、一个护理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了呼吸机。一个肿瘤科倒下近20名医护人员……
1
疫情爆发，有人忙着抢发论文，对于先前的“人不传人”、“可防可控”只字不提，选择性失忆。
各种媒体上，洗地文时不时出现，千方百计甩锅脱责。
提前预警的李W亮被训诫。和他一样的八个医护人员成了造谣者。
时至今日，还没有人站出来，有勇气为当初的隐瞒疫情承担责任。
疫情背后的故事，恍惚成了自说自话的罗生门。
很多人一直在追索真相。而真相，依然遥不可及。
而各种所谓的“真相”，似乎越来越成为一个令人生疑的东西。
一千多万人的大城市武汉，学者教授无数，却只看到一个势单力薄的作家方方勇敢而执着地每天发声，书写这个城市的血与泪，辛酸和痛苦，遭受无数不知名留言的攻击和辱骂，指责她造谣。
当流露感情，眼泪、哀伤、绝望也成为罪时，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
即便选择不发声的湖北作协主席李修文，因为说了“我的心是乱的，现在没法写作”，也被指责为缺乏勇气。
2
疫情到来，戏剧里的悲欢离合不再荒诞，演变为异常惨烈的现实活剧。
有人求医无门，绝望自杀。有高官多次拒绝住院隔离，撕掉家门上的封条，不断变换住所。最后不得不去医院，却要求必须公务车接送。
在恣肆的权力面前，个体生命的价值是有阶差的，有人卑微似尘埃。
疫情爆发，爱心人士多方奔走，捐献物资、资金救助，却被有些人视而不见。
一方红会物资堆积如山，一方医护人员却防护物资奇缺，不得不用垃圾袋做防护服。
缺乏防护物资，被迫“赤膊上阵”，却不允许发声求助，接受媒体采访。
当冷漠成为常态时，表达爱心便成为一种罪。
日方捐赠物资上的一句“山川异域，日月同天”，遇到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的嘲讽回怼。
回报爱心的，并不总是感恩，有冷漠，有时也有仇恨。
3
这个冬天，谁也未曾料到，口罩会突然成为战略物资。
价格飞涨，四处求援，依然一罩难求。
没有口罩出门的，被强制带走隔离。
有人为了买口罩排上几百米大队。有人因为买不到口罩，将橘子皮做成口罩。
有人将口罩加价0.4元销售，被指哄抬物价罚款4万多元。有部门将口罩加价一倍，却平安无事。
稀缺，总是不均衡的。针对不同群体，稀缺总是相对的。
有人随意从红十字仓库搬运成箱口罩。
有人将贴着救灾物资标记的口罩从武汉快递到了广西。
一边防护服紧缺，医护人员被迫重复使用。一边有人浩浩荡荡忙着拉大旗拍照，照完相，随手便把身上穿的防护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江苏医疗队，甚至还遭遇了自己随身医疗物资被抢的闹剧。
稀缺，是财富的源泉。在金钱面前，有些人失却了良知。
有人将重复使用的口罩搜集贩卖，有不法商人甚至将劣质消毒液卖给防疫部门。
4
灾难，让一千多万人的武汉，甚至整个中国突然停摆。
封城之后，交通停运，很多无车病人只能在寒冬里艰难步行，或者推着轮椅走上几小时，在医院和家之间疲于奔命。
为了防疫，高校宿舍被占用，学生生活物品被野蛮扔出，变为一地垃圾。
交通断绝，饲料缺乏，养殖户用铲车将刚孵化的小鸡倒进大坑掩埋。无法运输销售，种植户含泪砍砸成熟的水果。
灾难，让缺乏的百姓雪上加霜。
肺炎疫情，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的乡村，底层的贫困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疫情到来，学校停课，只能网络教学。有的农村家庭没有流量，孩子只能跑到村委会蹭流量上课作业。
2016年，山东女孩徐玉玉大学报到前夕因9900元学费被骗猝死家中，让人唏嘘不已。
今天，很多人根本想不到，一个河南邓州女孩会因为没有智能手机，无法上网课而绝望喝药自杀。
我们的时代，有令很多人自豪的航空母舰、商务飞机，也有一个智能手机把人压垮的悲伤故事。
5
疫情，让人看到了权力的骄横、任性，人性的自私、贪婪和无耻。
一边百姓居家严格隔离，一边防疫人员蛮横冲进居民房间，对打麻将的一家三口随意辱骂，对质问的年轻人扇耳光。
有人将私人超市物品随意搬走。有人借机向超市老板勒索财物。
贵州援助湖北的生活物资，被人私分炫耀。有人看到捐赠的蔬菜被整袋扔进垃圾堆。
安康市中心医院一线医护人员不惜生死救护病人，几乎累瘫，不给轮休，只有三千多元的补助。
而后边的院长、副院长却毫不羞愧地领取高额补助，拿钱拿到手软。
人性的贪婪，总是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呈现，在疫情肆虐的季节疯狂地打脸。
看到护士住在小区，有的物业和业主联合要求赶走护士，全然不顾我们宅在家里，她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救护病人。
一边日本小朋友被教导，不要因为肺炎歧视中国人。一边武汉人甚至湖北人却成了过街老鼠。
上海的严先生2月7日确诊当天，他们一家便遭受各种网络攻击和辱骂。有人骂他们是妖怪，有的要把他们赶出小区。
最他们难以忍受的是，有的邻居要把他们赶出小区，扬言“看见一次，就骂你一次”。
这让我想起了云南见到的麻风病人，因为贫困卖血感染了艾滋病的农民。他们被隔离，被社会歧视，被视为不洁的社会渣滓，很多人急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承受了可怕疾病的痛苦和折磨，还要经受身边邻居的歧视、侮辱和伤害。
今天，很多地方新增肺炎病例早已为零，而医院仍然拒绝接受湖北人就医看病。
6
有人说中国儒家主张“和衷共济，四海一家”。
可灾难来临，我们大多看到的，只有落井下石，“和衷共济”往往只是一个虚幻的想象。
爱，原来距离我们如此遥远。
最歧视自己同胞的，原来就是曾经以为相濡以沫的手足兄弟。
躲避瘟神，在2020年的春节，得到了真实的验证。
在全球化的今天，突然之间，我们广袤无际的国土，变成了一个个相互猜忌，彼此防范的孤岛。
湖北人被劝返，被四处封堵，被肆意驱赶。在高速上奔波半个多月的货车司机，颠簸流离，四处流浪，连停在服务区休息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个春节，湖北人遭遇了最寒冷的冬天，不是来自大自然的四季轮回，而是世道人心的风云变幻。
被歧视，被驱赶的，不仅是湖北人，湖北回来的人，也被赋予了湖北人同样的身份标记。
因为从湖北返家，有的家门被人用钢条钉死，被用铁棍堵死，门口贴上特别标记，禁止外出。
由湖北人到外地人，劝返、驱赶的人员范围不断扩大。
有人拿着喇叭在小区高喊，如果发现湖北人、河南人，举报有奖励。
外地人开始沦为嫌疑分子。
逐渐凋零的户口本，在2020年又重新发现了新的用途，成为辨别身份和通行的护身符。
重庆一家三口返回贵州，却被贵州检查站禁止入境。理由是男方是重庆人。驱车回重庆，却因为妻子是贵州人又被拒之门外。
有志愿者去武汉运送救灾物资，回到家乡却被劝返——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回到哪里？从湖北回来，似乎只有湖北武汉。
爱心遭遇到的不是感激和同情，而是冷漠的驱赶。
悲哀的是，他们在自己的祖国流浪，在自己的故乡流浪，分明成为自己家乡的异乡人。
以邻为壑，当各地不顾一切驱离完外地人之后，本地人就成为嫌疑对象。
人员越少，麻烦越少。
有人上了高速，却被拒绝出高速回家，哪怕就是本地户口。
短短的一个高速收费口，隔离了爱和亲情，也成为良知和滥权的试金石。
7
有人忙碌发论文，有人忙着甩锅。有人以性命担保，有人发通告澄清。
世卫组织将这次疫情冠名为新冠病毒时，有高姓院士和石姓研究员就发文，要求为病毒改名。
我们不知道病毒是否会因为改了名字，变成听话的玩偶，不再肆虐危害人类。
肺炎病毒病理还不清楚，世卫组织声称可能唯一有效的瑞德西韦还在临床，面临入组人数不足的困惑，却有太极拳、豆浆这样的疗法抢人，还有李跃华这样的中医神医出现，声称自己治好了多例新冠肺炎。
2003年的非典让板蓝根大卖，2020年中科院的研究所让双黄连成了特效药脱销。今天好运又临到了中医。
屡试不爽的是，我们总是几十年如一日，排练同一个剧本。
这一次，野生动物又一次成了背锅侠。
有人说新冠肺炎病毒来自穿山甲，有院士发言说，新冠肺炎病毒来自蝙蝠。
可惜最大嫌疑对象的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又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全面消杀。病毒来自何方，至今依然是个秘密。
8
国内的零号病人迟迟未见现身，阴谋论的声音又起。
尽管外交部发言人说，1月3号中国就开始向美国通报疫情。钟南山说，1月7号中国就将分离出的病毒株上报了联合国。
但仍有人激烈地指责，这是美国的阴谋。大洋彼岸的美国，又一次中招，沦为某些人眼中的背锅侠。
甩锅使人陷入愤怒的困局，掩盖了真相，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只是让我们重蹈覆辙，一次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死伤惨重。
国内疫情初起，当有的国家开始限制中国人入境，有人大肆抨击其他国家。
而今其他国家疫情高涨，国内逐步趋缓时，有媒体又发表言论，“海外华侨华人应理智对待疫情，此时归国不合时宜”。比起英法日很多国家包机接回本国公民的暖心之举，实在有些无语。
据了解，在意大利工作、生活的浙江青田人有十万之多。他们每年寄回大量外汇，支持国内经济发展。在疫情初期，意大利华侨华人组织大量捐款购买口罩支持国内。
而今，我们又怎能无情地撇下他们不管？
9
当国内几万人尚在医院，每天新发病人仍然高达数百，目睹韩国、意大利面对新冠肺炎的手足无措时，有人开始傲慢地嘲笑他们“连抄作业也不会”。
却忘了一个月前我们是何等地惊恐不安，如无头苍蝇般手忙脚乱，很多人绝望至死时的惨烈和痛苦。
同胞遇难，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歧视和冷漠。邻居失火，异国遭灾，我看到了很多人的幸灾乐祸。
不少媒体报道中国人异国被打的新闻，充满了国家仇恨的激烈言辞。
时至今日，疫情尚未结束，有人就开始激动不已，说“中国在此次疫情中的担当和作为，将为中国国家实力提升带来不可估量的作用”，全然不顾疫情对中国经济、社会造成的巨大伤害和冲击。
在一些人眼里，中国的巨大牺牲和付出，为全世界赢得宝贵的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时间窗口。“可以说中国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将新冠肺炎疫情挡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
惊天地，泣鬼神的，往往是一些内心强大的雷人之语，而不是让很多人家破人亡，几乎灭门的灾难。
一方面经济停滞，PMI大幅下滑，官方呼吁复工，急于经济提振，一方面却关卡林立，外地人步履维艰，出行、住宿、就医都成了难题。
这个冬天，很多人无妄地离去。
侥幸苟活者，惟留下一声叹息。
很多湖北人还在苦苦等待，何时才能“走出湖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