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3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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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你在天上还好吗?

小宝,我知道,你喜欢这名字,你喜欢我这样叫你。


你说,三到七岁的时候,白天你被父母锁在屋子里,没有人陪你玩,你总是一个人趴在窗户旁,等着大人回家。有一天你快崩溃了,差点要跳窗户出去,这时爸爸回来了。


在你成长最重要的童年时期,你总是一个人。父母下班回来,也不怎么和你说话,所以你只好自己和自己说话,即使到后来,你也常常会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从新疆到四川,再到北京,从上学到工作,你都是自己一个人。父母从来没有夸奖过你,从来不问你工作的情况,你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没有得到过他们的肯定、接纳,心里常常非常委屈。


你甚至不记得他们对你有过亲昵的举动,他们总是板着面孔,要求你好好学习,你总是很紧张,充满了压力。你是个乖孩子,一直很听话,学习一直很出色,可你也想象别的孩子一样玩耍,期盼自己能象宝贝一样受到父母的宠爱,所以你喜欢小宝这个名字。



小宝,你走了之后,北京下了三场雪。这两天,天气转暖,气温开始回升,迎春花已经零零星星地开了。

周日下午,我开车去旱河路,路两边的树枝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很快,北京的春天就要来了。

可是你,再也看不到了。

前段时间,张琦给我说,地诺单抗可能会在3月份纳入医保。你知道,这个药很贵,一支就要5000多元,全自费。如果真的可以纳入医保,就可以节省很多费用。

可惜你只打了5个月,就再也没有机会用了。



1



我看到有人说,可以为你继续祷告。可圣经说,在天上的日子,已经与神同在,再没有忧伤、痛苦,我到底应该怎么为你祷告呢?

现在想念你的时候,我还是会像过去一样为你祷告,只是我不用再为医治祷告了,我就祈求神永远与你同在,你时时有平安和喜乐。

圣经说,要常常喜乐。我也知道,应该喜乐。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悲伤、流泪。想起你后来因为呼吸困难夜不成寐,双脚水肿,半夜不断地躺下、起来,有时难受得甚至痛不欲生,想起你痛苦绝望甚而麻木的无声叹息……

这段时间,我总是睡得很晚。有时早早躺下,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往往到了凌晨两三点才能入睡,总是会梦到你。

最近,我又买了很多书,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看书。你在的时候,总嫌我买了很多书不看,说再不让我买书了。现在我有时间了,希望能静下来好好看点书,好好写点东西。

我很想知道,你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过年的时候,我去树太家。他说他做过梦,他梦见父亲对他说,他们在天上都很好。

我也想,你能给我托个梦,告诉过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在家里的时候,我也经常给你这样说。

有一天,在梦里,我又遇见了你。我问你现在天上过的怎么样。你却说,还不如上班呢?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就醒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上班,是在哪里上班。如果是最后所去的传媒大学这个单位,我觉得这个班还不如不上。如果不去这个大学,也许你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更不会到那里三年不到就被查出肺癌晚期,更不会最后因为在那里上班丢了性命。

你在清华读博士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大早起来,去奥林匹克公园锻炼,我们每次都走上两圈,一圈50分钟。你那时身体好好的。


无论如何,谁也想不到,仅仅几年之后,你竟然就身患绝症。



2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航天中心医院。从元旦开始,我的左膝盖总是隐隐作痛,你那时住院,我抽不出时间去看,最近不忙了,我想去检查一下。

你知道,你病重时,我们经常去航天中心医院看病,去那里做检查,做核酸检测,到急诊室输液。

2020年12月15号,我带你去口腔科洗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你安静地躺在那里,一直都很配合。我知道,你那时其实很难受,只是你一直忍着,因为那段时间你的血氧只有七八十,加上后来出现的乳糜胸,你一直呼吸困难。

12月底,因为你身体不适,血压低,我两次带你去急诊输液。圣诞节那天,你手脚冰凉,出了很多虚汗。晚上在急诊,你的低压低到了41,高压只有57。很多人在庆祝圣诞,而我们却在医院输液到了凌晨一点多才回家。

站在熟悉的门诊大厅,眼前的一切恍惚就在昨日。想起在医院的一幕幕,泪水又模糊了我的双眼。

无论如何,我依然不敢相信,12月15号你还可以在口腔科洗牙,安静地躺半个多小时,怎么之后还不到一个月,你就突然离开了世界,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至今我一直都很痛苦和愧疚的,是1月2号那天,我带你去航天中心医院做检查。

我至今不愿回忆那痛苦的一幕,你本已呼吸困难,却被迫躺下,我又配合医护人员,强行用束缚带绑着你做检查,那时你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也想过,是不是可以不做胸部CT检查,先去急诊,然后再转到病房。可我又担心,如果把你送到急诊,我不能进去陪护,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不出话,谁来帮你?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吃不好睡不好,你是不是会更痛苦?



3



小宝,我总是不愿相信,你是真的走了。每天回到家里,我总觉得你还在楼上,你会随时喊我一声“老蒋”,一会你就会下楼。楼上发出的一点声响,我都觉得你好像还在房间里。

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我总是想起你在旁边的样子。你要么坐在沙发上看书,要么刷着手机,或者拉着我在iPad上一起看电影,和我分享你看到的信息。

有时下午,有时薄暮黄昏,我开车带着你去旱河路,或者去园博园。汽车徐行,我们看着夕阳缓缓落下,路灯亮起,直到暮色四合,我们才不舍地开车回家。

12月30号,我为你拍了两段视频,我把它发给别人,都说你看起来精神还好。那时我不觉得你有多严重,我总认为还是胸水的问题,我想住院处理一下就可以回家休养了,我还想托人看看王洁,或者转到别的医院。


谁知道,你住进了医院,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我常常懊悔,我至今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你送进医院,还是应该把你接回家。毕竟,在家里有亲人陪着,你会舒服很多,弟兄姊妹都可以来家里探望你。

在医院的时候,你总对我说“咱们回家吧”,还问我“为什么没有教会的人来看你”。如果后来出院回家,时时有家人和姊妹陪着,你是不是会好很多?不会这么突然离开我们?

我也知道,有人选择留在家里,也有人选择在医院。杨绛的《我们仨》说,钱钟书和她女儿都是在医院走的。《暗室之后》提到,蔡苏娟的干妈李曼女士则是在家里平静离开的。

住院的时候,医生还对我说,你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不需要监护了,所以住院一周后,医生就把监护设备都撤掉了。北京最冷的那一天,你还让我给你弄来了蛋清羹、榄菜四季豆,你甚至还想起了煲仔饭。在医生和家人看来,你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那么差。

翻看滑姊妹在医院为你拍摄的视频,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后悔没有多给你拍摄些视频,我总觉得咱们的日子还长,我还有很多机会拍摄。

去年秋天的时候,你对我说,你还想去海南住一段时间。

可我再也不愿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2020年突然爆发疫情,各地封锁交通,我们不能回北京,如果不是因为你骨转移疼痛难忍,不得不在海南做化疗,引起后来一系列的问题,也许你到今天还会平安无事。



4



今年,你47,我51,我们两个年龄加起来是98。以前我们说过,咱们要做百岁老人,可惜还差一年,我们可以实现目标了。

身体好的时候,你对我说“我还挺想活的”,因为我们只去过日本,你还想去美国,或者瑞士看看。你一直想开一门“爱与成长”的电影课,你甚至早就拟好了讲课提纲。12月初,你还网购了《好莱坞的叙事之道》,翻阅了前面的内容,想为讲课做准备。

只是那时你的身体状况很差,苦不堪言,大多数时候你疲惫不堪。痛苦时你总说要安乐死,说不想活了。说这话的时候,你表情很淡然。看到你的样子,有好几次,我都是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地哭。

小宝,你总说我最可怜,你没有生孩子,最后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其实,最后悔最痛苦的是我,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把你照顾好,才把你害成这样。如果当初不让你考博士,博士毕业找工作不是那么困难,如果最后不进传媒大学,也许你就不会得这么重的病,更不会年纪轻轻我们就生死两隔。

其实25年前,我们刚刚开始恋爱时,你同学就给我说过“建英的身体弱,你要好好照顾她”,那时候你饭量很小,坐车常常晕车,从人大东门走到西门,就要歇好几次。

后来我找西苑医院的老专家帮你开药调理。为了能让你尽快好起来,那时我经常下班后回到宿舍帮你熬中药,然后再用大可乐瓶装好骑车带到学校给你。

后来你的胃口慢慢好了起来,体力精力好了很多,再也不晕车了。那时我以为,你的身体再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我忘了你同学对我说的话,其实你的身体还是很柔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最终你还是早早地离开了我。

以前你对我说过,你身体差,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很多事情处理不了,如果走,你要走在我的前面,不然如果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受不了,没办法生活下去。

可你没想过,你真的走了,我该如何生活,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生病后,你也很后悔。有一次你对我说,你太傻了,当初读什么博士啊,还不如留在央视,赶紧生了小孩。

老爸老妈年前就回新疆了,他们回去之后先是集中隔离了14天,然后在家又隔离了7天,除夕在家过了年。

走之前老爸对我说,你的衣服不用保留了,都烧了算了,可我坚决不同意。每次看到你的东西,看到你的每一件衣物,我就仿佛又看到了你就在眼前。你衣物的味道,你留下的气息,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总觉得你一直就在身边,从来没有远离。

《叛教者》书里提到,倪柁声被关在安徽的监狱,听到妻子在上海离世的消息,他悲痛欲绝,请求为他保留妻子的牙刷、内衣等遗物。

这些年,我们结婚成家、买房,在北京经历这么多,你的每一件物品都保存着难忘的回忆,我又怎么舍得扔掉呢?

这两天,我在看凯博文的《照护》,他说,我们经受过,忍耐过,但终究没有挺过苦难和疾病,我们尽力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即便亲人离开,生者依然需要用心守护关于他(她)的回忆。

小宝,你不在了,对我来说,守护着你留下的物品,就是在守护着你。



5



这段时间,我似乎格外多愁善感,看书,听音乐,常常动不动就开始流泪。

前几天,我听到郑智化的一首老歌《别哭我最爱的人》,我哭的稀里哗啦。感觉里面的每一句歌词都是写给我的,只是我不喜欢那句歌词“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我觉得,毁灭这个词破坏了这首歌的意境。

毁灭意味着主动求死,求死的人已经绝望到冷漠,怎么可能说出“别哭我最爱的人”这样动情至深的感人之语呢?

前两天,听到 Sasha Sloan的 《Dancing With Your Ghost》,又是扎心一般疼痛。“I stay up all night,Tell myself I’m alright”,就是我现在的心境。

路易斯在《卿卿如晤》里说,他对灵媒那套把戏太熟悉了,他根本不相信。可现在,我却对灵界突然有了好奇心,我想知道,小宝你现在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我总希望能看到,一个你与主同在的确据。

我知道,这源自我的虚妄,神也许并不喜悦,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开始说不想留骨灰,想撒到大海里,后来说还是买一个墓地,这样我想你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你。我去问了几个地方,我觉得还是去三河的那个陵园,教会的国永、建秀都在那里,如果去那里了,你也有人做伴。

前几天,娟子给我说,如果你也去那里,建秀和我们都没有孩子,将来她的孩子倍倍长大了,每次去那里给国永扫墓,她叮嘱倍倍也要记得给你和建秀扫墓。

这段时间,因为北京开两会,去三河还很不方便,等到疫情管控放松了,我再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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