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
今年|清明|想直面|死亡
转眼八个多月过去了,母亲走后的日子,我在失孤的悲伤中徘徊,难以走出凄凉,也难以走出一丝迷茫。虽然二十多年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也是独自一人承担起了一切,按说没有太大遗憾,但母亲心头的遗憾如今却成了我回忆中两难的迷茫。
母亲刚强自尊一生,当面对无力自持的晚境到来,依然无法避免失能的同时失去尊严。回想母亲一遍遍地问我能不能让她享受安乐死,我便心如刀绞。我们生活在一个注重生命长度,却忽略生命质量的地方,我们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亦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死。而我,一个无能的平凡之人,也没有能力带母亲去一个可以有选择权的地方。这是母亲终生的遗憾,也是我今生最深的痛。
安乐死是否能被接受,是否能被合法化,是一个关乎生死观的问题。可以说,讳言是中华文化中根深蒂固的顽疾,所谓讳言的深层心理则是不能面对,没有勇气也没有理性可以面对的均以讳言而避之。而长期以来对死亡的讳言导致人们无法正确看待人生走向死亡的这一段艰难历程。
今天的人类社会已整体严重进入老年化,随着这一趋势而来的一个严峻问题之一就是老年人该如何走完人生最后这一段。失能即失去尊严似乎成为这一阶段要面对的必然现实,正是这一段历程成为人们惧怕死亡的原因,而非死亡本身,这是我们需要纠正的一个错误认知。
母亲早早地就嘱咐过我,千万不要把她送进ICU,不要插管抢救她。我也遵从了她的这一愿望,但是在她失去吞咽功能之后,我实在难以接受她被活活饿死,于是劝她接受了鼻饲,但随后而来的则是戴上手套,甚至绑住双手,还有不断地肺部感染……那段时间是我心里最痛的时期,也是母亲求死的欲望最强烈的时期。我每天匆匆地赶去护理院,因为只有我去守着她的时候她才能从双手的受限中解脱出来,而走出护理院的一刻我就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每天都流着泪回家。身心都备受煎熬的母亲则反反复复地问我能不能让她安乐死,她心里是多么渴望能从那样痛苦的活着中解脱出来!但我却那样的无能又无助,既不能满足她也不能代替她,至今都是回忆中最痛最痛的地方。
这八个多月里总在想,如果当初不劝说母亲接受鼻饲,任她忍受着饥饿的煎熬,在另一种痛苦中离开,我的心情又会怎样?我想那或许会是更深的痛苦。母亲和我所经历过的这种两难之境的无助和迷茫,难道真的就那么无解吗?
二十多年前父亲经历他艰难的最后阶段,因为有母亲照顾所以没有太深刻的感触,父亲虽抱病十多年,但始终没有出现吞咽功能丧失这样的问题,住进医院只是短短一周左右,便因为全身脏器功能衰竭而离开了我们。但母亲却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一点点地衰弱,一点点地失能,这让她的身心都备受煎熬。于是,我内心便萌生一种强烈的愿望:余生要在一个允许安乐死的地方老去。我想这不仅仅曾是母亲的愿望,也不仅仅是我的愿望,对于那些失能老人,尤其是每天晚上都发出凄惨叫声的癌症患者,恐怕能够选择安乐死是他们步入人生这一阶段最大的愿望了。
或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面临选择的过程,在最后终了之时,更是要面对这种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阴影的两难境地,或许安乐死是一种避免的可能途径,但关乎生死都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我们必定受制于所处社会的普遍价值观,当社会只能接受生之喜乐而不能接受死之仁慈的时候,我们在生与死的问题上绝无自主权。
如今,母亲带着些许遗憾走了,在我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个愿望,希望未来的我能拥有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力,也让这种权力可以惠及更多如我们母女般处于两难境地的人。
以琳,原名王湛,字文渊。1970年4月生人。居湖南岳阳洞庭湖畔,捉花间几个音符,翻湖上半页闲书。
华山论剑,原名孙超雄。1959年生人。乃旅居维也纳一介布衣。顶,在似谢非谢之际,诗,夹半文半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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