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匝:《圣经》旧约和新约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不少人认为两约之间存在一些观念冲突?
王文锋:这个问题可以从外在和内在两个角度来理解。从外在现象而言,它显明了基督教产生的前因后果,即透视了基督教如何经由犹太教延伸而出的历史足迹和教理进路。从这个角度来说,查考《新约》的意义在于显明基督教何以产生的历史背景和教理根据,而查考《旧约》的意义在于理解基督教的犹太教根源,即了解基督教何以是犹太教的一种延续和成全。
就内在本质而言,两约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在基督教的神学解读里有“渐进性启示”这个观点。如果我们不明白上帝启示的渐进性,就很容易会为新旧约之间的某些张力所困惑。比如说《旧约》记载如果有人不守安息日或犯奸淫就有可能会被拉到营外用石头打死,如果《新约》也这样记载的话,恐怕没几个基督徒会存活;又比如有时上帝为了维护以色列人,竟吩咐他们要杀尽异族人群(片甲不留),如果从现今的角度来理解,这显然是种族灭绝。
的确,《旧约》的很多记载让人难以理喻。那从“渐进性启示”角度又如何理解呢?所谓“渐进性启示”,意指上帝并不是一次性将所有关于真理的教导启示出来,而是采取一点一滴的方式,就是按部就班地在不同时代通过不同先知和使徒启示祂自己(希伯来书第1章第1节)。这种启示的渐进性不仅体现在不同时代,也体现在不同的作者。比如说上帝对亚伯拉罕和雅各的启示就不及对以赛亚和但以理的清晰和整全;又比如新约中《马可福音》的信息就不及《约翰福音》的丰富和完整。
那么《圣经》为何会有渐进性的启示呢?这首先在于人的有限性,由于人类因为始祖亚当夏娃犯罪后,其灵性和悟性已逐渐衰退,从根本上已无法一下子领悟上帝的全部启示,因此上帝只能通过渐进的方式来启示真理。比如一开始上帝会暂且默许多妻制、奴隶制,事实上这不是上帝的旨意,只是祂因为始祖犯罪后的亏欠而实施的宽容。但既或如此,上帝仍然要选民在制度中体现出公义、怜悯和仁爱。
这里就需要明白“渐进性启示”和“完整性启示”的统一。就“渐进性启示”而言,上帝体谅人的软弱,会逐渐启示他们回归公平的秩序和法律,但上帝仍然没有放松祂的“完整性启示”,就是要他们公平对待多位妻子,善意对待奴婢。随着启示的逐步推进,在《新约》时上帝就完全主张一夫一妻制了,而且在《腓利门书》更是加重语气强调要善待仆人。从这个层面而言,新旧约之间并没有冲突,因为上帝的“完整性启示”是始终一贯的,祂在新约提倡爱和公义,在旧约也同样如此,所谓的区别并不是上帝的启示有冲突,只是顾及人类的有限性而采取的渐进性启示。
有些人认为《旧约》里的上帝看起来很残暴,这事实上完全是一种误解和误读。比如我们看《创世记》上帝毁灭所多玛、蛾摩拉二城的事件,通常我们只会想到上帝为何这样残忍地毁灭了两座城市,却没有注意在毁城前上帝是如何怜悯和恩典这两座城市。
经文记载,当上帝查实城内罪恶滔天的事实而准备实施毁灭计划时,亚伯拉罕曾在耶和华上帝面前有过六次的求饶:刚开始他问上帝假如城里有50位义人,上帝会毁灭吗?上帝说不会;他又问45位呢?上帝说不会;他又问假如有40位呢?上帝说也不会;接着他又问假如是30位呢?上帝照样说不会;紧接着他又提到了20位,上帝还是说不会;直至最后,亚伯拉罕鼓起勇气说假如是10位呢?上帝最后答复假如有10位义人也不会实施毁灭计划。
于是亚伯拉罕便放心离开了,因为他心里琢磨10位义人应该有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座城市竟只有罗得一人是义人。由此可见,上帝用火来毁灭罗得时代的人,根本不是上帝不怜悯,实在是因为当时的人已罪不可赦、恶贯满盈了。事实上,被毁灭之前,上帝已分别派遣罗得多方百计规劝城民改过自新、敬畏上帝,而他们不仅没有痛改前非,还对信奉上帝的人咒天骂地、恶言恶语。因此,《旧约》里很多时候所记载的上帝惩罚人类事件,其实都是上帝已给了人足够反省和悔改的机会,但人类还是屡教不改、肆意妄为,上帝不得已才施以惩治和处罚。
在这里我们还需要理解一个神学中的重要议题,那就是上帝很看重与人类的盟约关系,即上帝一直会许诺给人类赐恩和祝福,而人类则必须要在上帝的系列诫命中遵纪守法。如果上帝不实施惩罚,那就有违祂公义的属性,因为履行盟约就必须要赏罚分明。其实上帝的“完整性启示”一直贯穿新旧约,都围绕着“爱”和“公义”,只是由于人类的有限性和软弱性,因此在《旧约》中更多看到上帝的公义和威严,而事实上反而更多显明了祂的宽容和忍耐,因为如果严格按照神人之间的盟约,人类早就不复存在了。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上帝在《旧约》里所显示更多的不是祂的公义和威严,而是祂的慈爱和怜悯,因为上帝曾差遣先知们多方多次呼吁人类回归真理。如大卫在《诗篇》中所言:“因为,祂的怒气不过转眼之间,祂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诗篇》30:5)而到《新约》的时候,上帝的恩典更是达到了一个高峰,那便是亲自差遣圣子耶稣来到世上,借着舍命完成了救赎使命。事实上,有关“渐进性启示”也可以用耶稣的话来理解,如祂所言:“莫想我来要废掉律法和先知。我来不是要废掉,乃是要成全。”(马太福音5:17)就是说耶稣来乃是要填满、完全上帝在《旧约》里的启示。从个意义上来讲,新旧约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连续、继承、成全的关系。
就经典而言,《新约》的很多内容都引用自《旧约》,只不过启示内容更为完整;就信仰上帝意识的一致性而言,《旧约》的耶和华就是新约的上帝,只不过《旧约》更显明上帝的独一性,而《新约》在此基础上展开了上帝的三一性;就弥赛亚问题而言,《新约》里耶稣的诞生和救赎实现了《旧约》梦寐以求的愿望;就“约”层面的继承关系而言,耶稣在《新约》的救赎计划完整地实现了《旧约》里上帝与人制定盟约的目的。
(王文锋)
萧三匝:《圣经》随处是比喻,我们究竟该如何阅读《圣经》?哪些部分应该按字面理解,哪些地方则要体会寓意?
王文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从整个基督教神学思想的走势来看,对于《圣经》的解读从一开始就形成了两派的观点,比如早在2-3世纪形成的两个最重要基督教神学派系就倾向两种思路,其中亚历山大学派倾向寓意解释,而安提阿学派就强调字面解释。其实前一派的势力更为强大,就是说早期教会乃至到宗教改革时期的领袖大多倾向寓意解经,反而宗教改革以来才更强调字面解经。
大体而言,寓意解经派相信,在《圣经》字面底下还隐藏一层属灵的意义,它需要人在解读时领悟出来,乃至很多经文主要的意义不在字面而在寓意;而字面解经派则认为虽然某些经文的确存在寓意,但既或如此,也需要按字面去理解,他们认为字面包含纯字义和象征性字义两个层面,该派认为《圣经》应该严格按照历史和文法的意义去解释,并坚持《圣经》历史事件的真实性。
如果客观来看《圣经》的记载,的确有些经文就是纯粹应该按字面理解,有些则必须要按寓意解读。就字面角度而言,比如说历代志上和马太福音开始的家谱,这就是明确的字面意思,你无法把每一个名字寓意化。而就寓意角度而言,比如耶稣曾在《马太福音》第5章28节提到:“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若是你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这段经文明显是有字面背后的意思,它就是要告诉我们如何对付罪恶,如果要按字面解经的话,那就太恐怖了,因此《圣经》里的确有众多使用寓意的启示。
但是,有些经文就陷于字面和寓意两层意思里,双方就会发生张力。比如创世记12章1-3节的经文,在寓意解经者看来,上帝对以色列民的应许会指向教会,就是上帝的祝福会应验在教会身上。因为按寓意理解,教会已取代以色列人。而在字面解经者看来,固然教会在属灵层面会承继以色列民的祝福,但二者不能混淆,因此这段经文本身不应该脱离字面的意义,就是说上帝对以色列人的祝福都会按字面的意义得以实现。
究竟如何来界定一段经文究竟是按字面理解还是按寓意理解。如果作者已明确说明某一段经文是寓意故事那就好办,但如果只是我们假定某一段经文有隐秘的意义,而又无法解开寓意的线索,那么解读时就会存在张力。事实上,最根本的问题是究竟该段经文是否真的存在隐秘的意义,或者说这些所谓的隐秘意义是上帝默示时就赋予的意思,还是读者加进去的。
我个人的建议是:首先应该要按“字面”去解读,然后按《圣经》“完整性启示”的角度去理解,因为既然经文是用具体的文字和语言来表达的,那首先就应该从字面下功夫来理解它当初的意思,这包括理解作者写作时的时代背景、社会处境、文化观念及语言特点;其次就算真的认为经文存在寓意,那也应该要从应验角度或以经解经角度去解读,因为任何寓意应该会有其它经文的互证。这个寓意的互证就是有些经文中所出现的“隐藏奥秘”。比如《旧约》作者在启示真理的过程中很多时候是带有两层意思的,第一层意思指向当时的处境,第二层意思通常指向更遥远的未来。如保罗所言:“这奥秘如今显明出来,而且按着永生上帝的命,借众先知的书指示万国的民,使他们信服真道。”(罗马书16:26)。比如亚伯拉罕的例子,当《创世记》15:6节说:“亚伯拉罕信耶和华,耶和华就以此为他的义。”这里的“义”究竟指向什么呢?如果仅指地上的福气,即后裔成为大国,那亚伯拉罕就仍然没有永恒得救的指望;而如果是指向因信耶稣而称义,可当时亚伯拉罕还根本不知道有耶稣呀。事实上,亚伯拉罕不知道并不影响经文的奥秘指向,因为上帝的默示超越作者本身的局限。因此事实上这里的“义”就包含因信耶稣而称义,如《希伯来书》所言:“为此他作了新约的中保,既然受死赎了人在前约之时所犯的罪过,便叫蒙召之人得着所应许永远的产业。”(希伯来书9:15),这就是《旧约》圣经所隐含的“隐藏奥秘”,它是指向《新约》的。但是,需要明白的是,《旧约》所指向的奥秘必须要有《新约》的经文来作为印证,这样就使得寓意不会随意化解读。
萧三匝:由此可见,读经很重要,这种重要性的前提是经文本身没错。但我们知道,《圣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编辑过程,为什么那么漫长?当时的编辑原则是什么?抄写、编辑的过程是否会出现有意无意的失真情况?
王文锋:众所周知,《圣经》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权威经典,其中犹太教《圣经》(只有《旧约》部分)共有书目24卷,而基督教内部则各有不同,其中基督新教66卷(旧约39卷,新约27卷),天主教为73卷(旧约46卷,新约27卷),东正教则为77卷(旧约50卷,新约27卷)。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把《圣经》分为《旧约》与《新约》是基督教的划分,犹太教没有《新约》部分,因此也没有新旧约之分,而且他们也不认同“旧约”的提法,只称其为《希伯来圣经》(原文名为“塔纳赫”)。
《圣经》的编辑过程也就是《圣经》正典的形成过程。“正典”(Canon)是指一批被公认为上帝所启示或默示的具有绝对权威的书卷,这个“正典”在希腊文原指木匠使用的标准尺,其意表明这些书卷可以作为比较和衡量其他任何著作或思想是否正确的标准尺,《圣经》被誉为“正典”就是这个意思。
通常认为《旧约》(即《希伯来圣经》)的形成经历了长达上千年的漫长过程。其中《律法书》约于公元前5世纪左右被确立为正典(以斯拉改革时期),《先知书》于公元前3世纪左右被确立为正典,接下来的《诗歌集》又陆续被确立为正典,直至公元1世纪左右的雅布内会议(有几卷存在争议),整本《旧约》才基本被确立为正典。《希伯来圣经》的正典化过程并不是清晰的、明确的,期间经历长期的编修、搜集、抄写及翻译过程,而且是一部分一部分被接纳、推出的。
通常认为《新约》书卷完成于公元1世纪,但其正典化同样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在公元150年左右,首先由马吉安(Marcion)开始把11本书卷集结在一起,但由于马吉安个人的神学思想引发教会争议,于是此后就陆续有人在不同时期加强对《新约》书卷的正典意识,如爱任纽、德尔图良、奥利金及亚他那修等,其目的是希望能确立评判正统信仰的标准和尺度。直到公元4世纪末左右,整本《新约》才逐渐形成。《新约》的正典化过程同样不是清晰和明确的。
当时被确立为《圣经》正典的标准是什么?对此,没有任何学者可以给出统一的、标准的答复,因为从历史进程来看,目前的确没有足够文献显示早期犹太教和基督教在《圣经》正典化过程中提出过清晰的标准和准则。日后有关如何确立《圣经》正典化标准的说法都是后人给予的定性和定义(历史鉴别学)。福音派通常认为,《圣经》作为上帝的启示和默示,任何教会和团体都没有资格和权威评判哪些书卷可以确立为正典。因此,正典化过程的不确定性恰恰说明只有绝对权威的上帝自己在维护正典化的权威过程。
这样一来,有关评判正典化的话题就从外在性转移到内在性。就是说,是《圣经》自身在述说和确立何为正典,即《圣经》书卷本身所具有的神圣性和启示性具有自己确立为正典的权威性。这表明,所有被确立为正典的《圣经》书卷因为出自于上帝的启示因此只有其自身才具有被确立为正典的资格和权威。这表明,早期犹太人和基督徒对《圣经》书卷正典化的接纳不是任何团体主观意志的选择,而是神圣性的启示本身所展现的权威鉴别能力。
这个答复显然太超越了,但事实是,迄今为止,的确没有任何清晰的早期文献能显明究竟《圣经》是如何确立为正典的,目前有关任何《圣经》正典化的研究都是建立在想象上的。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既然能相信《圣经》缘于上帝启示,那么确信是上帝自己或《圣经》本身在自我正典化是自然而然的事。
萧三匝:那么就后世神学家的研究结论,《圣经》的正典化总有一些原则吧。
王文锋:评判《旧约》书卷是否为正典,大概有如下一些标准:该书卷是否显示上帝是作者及是否显示上帝借着中保说话,如《圣经》出埃及记第20章第1节、约书亚记第1章第1节以及以赛亚书第2章第1节所记载的。此外,该作者是不是上帝的发言人或是不是先知,或者说他是否具备先知的恩赐,比如申命记第31章第24-26节、撒母耳上第10章第25节、尼希米记第8章第3节所记载的。另外,包括该书的历史是否正确、该书是否记录真实的事件、犹太人如何看待该书等都是评判的标准。
就《新约》而言,通常评价是否为正典的标准有如下几点:首先是该书的作者应为跟从过耶稣的门徒或使徒,这显然直接带来书卷内容的权威性;此外该书卷应在早期教会普遍被作为公开崇拜中的经典来阅读和使用,这显示早期教会的重视性;同时书卷之间的相通性也是一个标准,比如该书内容是否与已被接纳的书卷在教理上相互一致。另外,众多教会领袖的认可也至关重要,比如彼得曾确认保罗著作为权威(彼得后书第3章15-16节)、保罗曾把路加著作与旧约经文同等看待(如提摩太前书第5章第18节),此外早期教会曾流传诵读使徒书信(如歌罗西书第4章16节、帖撒罗尼迦前书5章27节)。
除了使徒时期外,早期教会的教父也陆续在接纳一些权威经典,如革利免、伊革那丢都曾在2世纪初提及过7、8部《新约》书卷,坡旅甲曾在2世纪初提及过15部《新约》书卷,爱任纽在2世纪末提及过21部《新约》书卷,奥利金在2世纪也提及过20多部《新约》书卷,希坡律陀在3世纪初提及过22部《新约》书卷。值得一提的是,在2世纪初出现了一个“穆拉多利经目”,该经目收集的书卷除了希伯来书、雅各书及约翰的一封书信外,已包括所有《新约》书卷。而到了公元4世纪时,《新约》书卷的整体性就基本被确立了,比如公元363年老底嘉会议提及27卷《新约》书卷可以在教会里诵读,亚他那修于公元367年在著作中提及了《新约》27卷的权威性,公元393年的希坡会议承认27卷《新约》书目,公元397年的迦太基会议也确定27卷为《新约》书卷。尽管有些书卷仍然存在争议,但《新约》书卷的基本篇幅已经确定。
(萧三匝)
萧三匝:据说《圣经》新旧约原稿都已失传,那如何能确认今天人们手中所使用的《圣经》是权威的呢?
王文锋:由于经历漫长岁月的流逝和社会的动乱,《圣经》新旧约的原稿的确已失传,也就是说目前全世界所使用的《圣经》都是不同时期的抄本。那么为何《圣经》会以手抄方式流传下来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古时尚未出现印刷术,因此只能靠手抄;二是因为早期某时《圣经》书卷是被罗马政府所禁止的书籍,如果被查处不仅有丧命危险,经书都要被焚毁。所以基督徒如想要保存某些《圣经》书卷,就只能靠偷偷手抄来隐秘保存,以便《圣经》能得以永久流传。
之所以说目前手中的《圣经》仍然具有权威性,那就必须要说明一下古代圣贤的抄经精神。比如就《旧约》而言,这些圣贤为了正确地抄写《圣经》的内容,曾制定了严格的条文,这些条文包括羊皮纸张的挑选、抄写行数的规定、墨水颜色的选择及校订的态度等,其要求极其苛刻。比如一旦发现羊皮纸张出现磨损现象,犹太人就会带着尊敬的态度将抄卷埋葬,以免破损的书卷影响内容的整全传递,如著名的死海古卷被掩埋就是属于这一现象(抄写于公元1世纪)。
就拿死海古卷中保存最全的《以赛亚书》第53章与两千年后的《圣经》作比较,发现竟然只有17个字母有差别,这其中的10个字母还是因为拼写演变的原因;另外4个字母是因为连接词样式变动的缘故,不影响意思;最后3个字母构成的“光”字是在第11节加入,但对整句话的意思影响不大。由此可见,公元1世纪抄经者的严谨态度。
当然,有一些抄本会有更多的字母偏差存在,但基本上都不影响经文的意思。比较著名的《旧约》抄本有死海古卷(公元1世纪)、撒玛利亚五经(公元前4世纪)、亚兰文他尔根(公元前5世纪)、玛索拉抄本(公元9-10世纪)等,包含《新旧约》的著名抄本有梵蒂冈抄本(公元4世纪)、西乃山抄本(公元4世纪)、亚历山大抄本(公元5世纪)等。
这里必须要再谈一下完成于公元9-11世纪的玛索拉抄本。据学者考察,玛索拉抄经员在抄经时通常会计算每卷书字母的数目,并找出每卷书中间的一个字母,以此来核实是否发生抄经偏差;比如他们曾核算过希伯来字母Aleph在旧约中使用过42377次,假如在新的抄本中发现字母数字不符,那么经卷就要重抄。
当然,细微偏差也是存在的,有些抄本的确有遗漏单词、跳行跳段现象,但借着众多圣经学者的努力,现今我们所使用的《圣经》译本在很大程度上已做了鉴别和修补,完全靠得住。
萧三匝:今年三启学会发起了纪念和合本《圣经》一百周年抄经计划,其实也是要继承古圣贤的抄经精神。
王文锋:没错。今年发起的这次抄经运动迄今为止已有数十万人参与,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抄经者是受古代圣贤抄经精神的感染。三启学会发起抄经计划共有五个目的:一是为了纪念和合本《圣经》出版100周年,纪念一百年前的翻译家为了翻译中文《圣经》而付出毕生心血的舍己精神。二是为了追慕《圣经》传播历史中那些古圣贤的抄经精神。因为事实上在近3000年的《圣经》传播过程中,有近90%的时段是靠手抄传递的,这期间就有众多上帝的忠仆和使女为保存手抄本《圣经》而遭受迫害甚至殉道。三是为了激发众信徒更加渴慕上帝的圣言。因为抄经本身就是研读、思考经文的过程。四是为了推动当地教会及家庭的合一。因为抄经过程会自然促进信徒们的交流和团契。五是为了给教会保留信仰的宝贵遗产,以激励后人更加虔诚信主。因为我们将建立和合博物馆,以永久保存手抄本《圣经》。
萧三匝:在这个抄经运动中,有哪些让你印象尤其深刻的人和事?
王文锋:印象深刻的人和事太多了。说句心里话,今年可以说是我一生中经历他人感动最多的一年。下面我举几个印象特别深的例子。
今年3月份,浙江兰溪一位姐妹说要抄写《圣经》,于是我们发给她抄经纸张和抄经须知。往后她就动员丈夫和8岁的儿子一起抄经,这样坚持了几个月。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她发现两周岁的女儿小诺诺也在模仿她抄《圣经》。一开始,她觉得这只是小孩子玩玩而已,可逐渐她发现小诺诺是一本正经地在“抄写”《圣经》,不仅姿态端庄,写字时的神态非常投入,而且也会模仿妈妈、爸爸和哥哥的样子,不时翻动《圣经》的页面以表示要抄下一页了,整个过程完全体现了抄经者的投入感。到今天为止,四五个月了,小诺诺还在坚持抄写。半个月前,她妈妈还邮寄过来小诺诺的全部抄经页,我收到时,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从抄经页上显示的笔迹,可以想象小诺诺抄经时是那样的认真和投入,虽然这些字迹谁也看不懂,但我相信上帝懂它,因为上帝懂小诺诺的心。
还有一个很感人的见证。今年2月开始,浙江一所戒毒所说要抄写《圣经》,于是我便过去探望他们,结果里面的20位兄弟说要抄写整本《圣经》。一开始我还不太确信他们能完成,没想到过了1月左右,他们便抄好了整本《圣经》。尤其令我难忘的是颁发纪念证书那一天他们所表现的态度。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为他们颁发纪念证书。他们拿到证书时的惊喜神态的确感人,因为在那一刻,他们仿佛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感恩聚会结束后,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告诉我,他们准备要一个人抄写整本《圣经》。我感到很惊讶,问他们为何这么迫切要立志个人抄写整本《圣经》,他们开玩笑说,之前是吸毒上瘾了,现在是抄《圣经》上瘾了。其实,在抄经过程中,的确不少人因为《圣经》的话语而改变了对人生、对未来的看法,《圣经》的确让他们重燃了对生活的信心和盼望。
还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抄经大叔,今年68岁。他出生1年后就因为小儿麻痹症全身瘫痪,他坐在轮椅上已整整67年。他不仅没有上过一天学,日常生活和家务都得亲朋好友相助。可以想象,他心里对生命肯定有很大的怨恨。但自他相信耶稣后,心里便充满喜乐和平安。2012年的一天,他想坐在轮椅上抄写整本《圣经》。一开始很多人都不以为然,觉得他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只用了三年时间,他便完成了整本《圣经》的抄写。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抄写本竟然完全按照《圣经》出版时的排版页面抄写,整个页面抄写得几乎跟印刷版《圣经》页面一摸一样。4月份,当我看到他的抄写本时热泪盈眶,感觉到如果不是出自一颗虔诚和敬畏的心,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抄经精神。大叔还告诉我,他准备加入今年的抄经运动,就是说要再抄写一本《圣经》。前不久,我问他第二本抄到哪里了,他说已抄到撒母耳记上。
最后我再分享一位大姐的见证,这位大姐也是今年最让我感动的抄经者。今年年初,就是我们抄经运动开始不久,她弟弟突然通过微信联系我(他们姐弟我都不认识),说她姐姐曾抄了好多《圣经》,叫我过去跟她姐碰个面。一开始我还不太愿意,因为忙,担心没空过去。之后当他分享了姐姐的经历后,我立马决定要登门拜访。原来这位大姐用左手抄完了差不多两遍《圣经》(旧约1次,新约5次)。最令我感动的便是大姐的人生遭遇。
1978年,她母亲突然去世了,那一年她才14岁,少年失去母亲,仿佛晴天霹雳,尤其让人难受的是,她下面还有5个兄弟姐妹,年龄为11岁、9岁、6岁、4岁、2岁。这是多么残酷的人生遭遇啊。但她很坚强,决定要承担起母亲的角色以及由此带来的责任,把兄弟姐妹们带大。可以想象,之后的生活就是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就这样,一直到2006年,兄弟姐妹们好不容易都成家立业了。
可在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全家人崩溃了。在一次体检中,姐姐被查出了脑瘤。这对于兄弟姐妹们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意外,他弟弟对我说,任何一位兄妹遭遇这样的事还都可以承受,唯独临到姐姐无法接受,因为姐姐这数十年的付出和牺牲已让兄弟姐妹们无地自容,而在她本来要享受兄弟姐妹们回报时却遭遇了这样的不幸。当时他们准备要送她去最好的医院就医,可医生给他们两种选择:如果不做手术,半年之内就要随时准备后事;而如果要做手术,就要做好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可能瘫痪的心理准备。兄妹们商量后一致决定要做手术。可结果比大家想象的还要糟糕,大姐不仅右手瘫痪,而且双脚都无法走动。最让全家人难受的是,姐姐不能说话了。这样的结局顿时让全家人陷入了极度的悲伤。
但是,为了安慰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们,大姐竟然于当年立下一个惊人的志向,就是准备抄写《圣经》。可是她右手都瘫痪了,怎么抄写呢?那就用左手抄。可以想象,一位不是左撇子的人用左手写字是多么不容易!因此,一开始很多人认为她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可没想到,这样一抄就是10年。那天当我看到她的抄经页时,泪水就哗啦啦地流下来了,整整42本笔记本。我最好奇的是她抄写的第一本笔记本的字迹,因为一开始抄写时她肯定非常不适应,结果打开一看,那字迹的确有如三四岁孩子写的,歪歪斜斜的,难以辨认。我抱着抄经本顿时痛哭起来……
离别时,我问大姐,这十年抄经经历中最感动她的经文是那一句,她一开始想说给我听,因为她太想说话了,我知道她很困难,一定办法说清楚,但为了满足她说话的欲望,便在旁边一直静静地聆听她“说话”。其实大姐可以偶尔蹦出几个字来,但是不能完整讲好一句话。只见在几分钟里,她结结巴巴不停地在讲,但是就是讲不完整。其实她要告诉我的是《约翰福音》11章10节的一句话,耶稣说“我是好牧人,好牧人为羊舍命。”她的意思是说自己的遭遇比起耶稣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耶稣是上帝的儿子,却为了救赎人类而降卑来到世上,并最终以舍命流血的方式拯救了全人类。她觉得这一生能得到耶稣的恩典已是人生最大的希望和福气。
在与大姐相处的3个小时里,我一直想安慰她,后来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安慰她,因为面对这样强大的生命,我没有生命的资历去安慰她,只是被她深深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