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777丨第六篇：听见天堂

听见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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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天堂》这部电影是我给学生上创意写作课时用的素材。讲的是意大利国宝级音效师米可·曼卡西在上世纪70年代身为盲童的成长故事。

米可八岁时因意外失去了视力，他没有放弃自己，反而寻找出对声音敏锐的独特天赋。这天赋引领他在以视觉艺术著称的电影产业里，成为一位专业音效师与音乐家。他与许多闻名的意大利大师级导演合作，参与过340部电影的声音工程规划。

影片中，米可所在的学校里都是盲童，他们要学习打盲文、纺织等技能为将来的生存做准备。米可拒绝，直到他无意中听到了录音机里传出的美妙声音，他便开始收集各种声音，然后再合辑成一场奇妙的戏剧。一位老师察觉到米可的不同，告诉他，没了视觉，他还拥有听觉，不能看到世界，那就去倾听这个世界。影片结尾处所有观看演出的家长都用手绢把眼睛蒙上，用耳朵来听一场由米可带领同学们录制的声音戏剧。

励志故事有很多，但这个电影一直很打动我，因为“听见”和“天堂”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奇妙地成了另一种遇到天堂的方式。

盲童的未来是惨淡无望，但米可却活出万般光彩。恐怕只有天堂才能形容他用听觉感受到的世界。这打破了我对视觉的依赖。不知你可曾感受过，当电影的音效去除后，电影就像没了灵魂。而一部交响乐也能演绎出惊心动魄的故事。每次想到米可，我都会禁不住想到我儿以勒理解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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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读四年级时，我给他辅导阅读理解《走月亮》。“阿妈喜欢牵着我，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走着，走着……啊，我和阿妈走月亮……细细的溪水……流着月光……”问划线的句子，你是怎样理解的？

看到以勒的答案时，我懵了：

我觉得因为月亮反射回了7%的可见光，太阳照度为20000流明，所以可以从65%的纯水中反射出细节。

不管数据是否准确，我得先了解情况，赶紧给语文老师打电话，询问以勒过去四五年的语文课都是怎么回答问题的。老师说基本没在线上。我有点慌又有点明白了，突然间发现一个大洞需要修补，随着阅读学习中各种问题的出现，我意识到，这个洞超出了我的想象。

比如讲上善若水，他说，水确实很善良，因为水的分子结构是180度夹角，它在液体时密度最大，在固体时密度最小，这样，冰才能浮在水面上，不然，冰结了就沉下去，结一层就沉下去，大海也会被埋满，所以水很善良。

比如讲猎人海力布为了救乡亲们，泄露天机最后变成了石头，他说，火山爆发和大地震前会有太多信号，鸡鸭鹅狗都得叫呼，蛇也得出洞走了，鸟也飞了，猪也会冲出猪圈，海力布不用牺牲，乡亲们也能知道灾难要来了。（我真替海力布冤啊）

比如讲下雨天为方便邻居出行而在水中铺上石块的人们，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他觉得下雨蹚水挺好玩的事，干嘛要去铺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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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严重了。恕我迫不得已的平庸之念，在体制内读书，阅读理解这么大的得分点，基本是要全扔啊。其次，恐怕他将来也很难理解饶恕、怜悯、背叛或者恩典这样的词，长大后遇到要求更高的伦理问题，咋办呢。其实在他知道我种一颗牙的价格后说这都够买一个飞行器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洞”真的要改变我的生活。

于是，我带着他去广州深圳昆明，请台湾的医生做网络评估，请在澳大利亚工作十三年的语言老师给他上课，就想让他能像我一样“正常”地看世界。

在深圳评估。两个多小时后以勒出来了。评估老师跟我汇报情况时说到，以勒认为太阳东升西落不是绝对正确的，因为他认为，这是站在地球上看太阳的结论，如果我们站在火星上就不是东升西落了。

我看了一眼跟妹妹玩耍的以勒，转头问老师：“他还能站在地球上回答问题吗？他还能知道自己是地球人吗？”

 “以勒妈妈，以勒认为公鸡不能下蛋也不是绝对的，可以改变基因。”评估老师笑着说，“我也认为这是可能的。并且，我们很欣赏他的自由思维，站在火星上看太阳，想法多棒多开阔啊。您真不该用考试题来限制他的思维，这是哲学家思维。”

我出了一头冷汗，阅读理解的分丢光了不要紧，这么聊天还能有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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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勒的阅读量很大，但仅限于科学类。难得让他背点古诗，他总说，为什么诗人总是想家（诗人表达了思乡之情）。

我费尽力气寻找一些科学家以人文角度写的文章和书。由于他喜欢化学元素，我给他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一位化学家写的散文，用元素符号来给每章命名。他喜欢太空，我发掘到硬科幻长篇小说《挽救计划》。算是启发了他一点点情感，小说讲述一个不得志的科学家格雷斯与一个机器人洛基之间的友谊。他很喜欢洛基。为了让他能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我找到了《机器人卧底》，这书简直是给以勒这类孩子写的。一群人形机器小学生要在校园里卧底一年，谁能够最终不被发现是机器人，就算成功。以勒看得津津有味，每天都来跟我分享，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机器人，要从机器人小学生的身上学习怎么跟同学打交道。

别说，真的有效果。六年级期末他说班级有人看色情小报，我说如果他们给你看，就带回来，这是证据。他说，那不行，他们该知道是我告诉家长了，我不看就可以了。这是书中最后成功的小机器人的办法——不出卖同学。

虽然我有点担心他如果遇到不良少年也不肯告诉我，但现阶段还是为他学会了一点融入集体的小技巧感到欣慰。

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是数据。以勒喜欢程序员说的世界其实就是一堆代码。我被这个说法气炸了，不断地说创造论的可靠。

后来，我约到一位台大有心理学背景的老师，每周给他上一节科学课。这位老师告诉以勒，他大脑里有两棵树，一棵叫科学思维，一棵叫感性思维，请他画出这两树的样子并且命名。以勒把科学思维画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把感性思维画成一个半死不活的小苗，附近还杂草丛生，给小苗起名叫洛基。他的老师说，先从整理开始，每周都要多照顾一下洛基哦。以勒接受这个图像表达。

我习惯以我的方式看待世界，感受世界，我看到的都是情感，而以勒谈论的都是光速超光速。他就像米可没有视觉一样，在某些方面是“盲”的。我为此哭泣，觉得他无法感受到世界和情感。

某天，以勒边翻着他那些物理书边说，我觉得量子很像上帝，波粒二象性非常像上帝。

为什么，我问。

又有一天，他跑过来说，创世记里说的是真的，妈妈，理论上讲，人是可以活900岁的，因为DNA的端粒是可以一直复制信息的，只要大脑给它发信息，它就能去复制，但需要端粒酶，假如好细胞的端粒酶像癌细胞的端粒酶一样多，人就可以活到900多岁，因为大脑细胞的极限就是900多岁，可惜大洪水之后，DNA的端粒酶就受到破坏了，你活不到900多岁了，你会老……

我几乎从他口中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谁说只能用感性思维来认识世界，也许以勒也听见了他的天堂。

我像那群蒙上眼睛的家长，像聆听米可的音乐世界那样去感受以勒带给我的世界。

这是我的“听见”，曾经我想像出一个养育成功的天堂样子，以为以勒使我失去了这个天堂，现在他又带我看见了新的天堂，只不过是换一个方式与之相遇。

祝福你，也听见你的天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