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匝:我谈几点关于共识看法:
第一,这个社会到底有没有共识?我觉得是有的。我们今天开这个会就是一个共识。大家都愿意坐到一起来交流思想,甚至解决分歧。希望通过会场议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就是一个共识。用会场议事的方式来解决分歧,显然比广场斗争和战场屠杀进步得多、文明得多。我们现在讲共识,不是讲文化共识,不是讲生活理念共识,这两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办法达成共识,我们讲的应该是制度共识。这个制度共识,可以从我刚才我讲的会场议事这个共识扩展出来,我认为那就先要搭建一个各方利益交汇、博弈的平台。这个平台建立起来以后,至于是左的意见多一些,还是右的意见多一些,福利多一些还是自由多一些,大家可以讨论、表决嘛。这样做的好处是,平台就能把政治分歧转化成或者衰减成政策分歧,社会就不会撕裂,就能相对稳步前进。要是没有博弈的平台,我认为左右交锋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意义。
第二,可能是更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怎样让共识落地的问题。政治哲学谈的都是一些抽象的理念,聚焦于应然状态,也就是我们应该怎么样的问题。在这方面,不同流派有不同的观点,但逻辑上都可能是自洽的。政治哲学在根儿上与信仰有关,你信什么价值,总能把它论证得严丝合缝、逻辑自洽。问题是,怎样从实然到应然啊,怎样才能让理念落地呢?这几年我有一个感觉,我越来越觉得好像写文章没有多大用,尤其是那种宣贯教条的文章没多大用,文章的作用可能被我们写文章的人美化、夸大了。坐在书斋里写文章就能改变现实吗?我表示深深地怀疑。关键是怎么落地。
当然,我不是说不需要思想者,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有两拨人:一拨人可以称之为思想者,他擅长的是想问题,把理论弄得逻辑自洽、自成体系;另一拨人就是实践者,我觉得实践者或许更重要。即便是思想者,如果不接触实践,他的思想是不是会变成空中楼阁呢?知识、思想到底从哪里来呢?只从书本来吗?真是这样的话,获得知识、思想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读书越多,思想的体系性越强,观点越鲜明,越有辨识度,那就越高大上,也就越能解决问题。显然不是这样嘛。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还希望越活越好,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直接拿来解决纷繁复杂的现实问题,解决现实问题,还得有现实感。就是那些经典著作,它们就没有现实针对性吗?它们不是历史的产物吗?经典作家难道是生活在真空中构建乌托邦吗?不是嘛。我不是说思想者都要去参与实践,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这样要求没有任何可能,也违背人的自由意志,我的意思是两点:一是思想者应该有现实感,不能止于描绘所谓理想状态;二是思想者应该尽量与实践者接触、交流,并试图与实践者达成一定程度的共识,这样才能壮大社会嘛。
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觉得目前可能有两件大事,思想界的关注都不太够:一是贸易战。贸易战很可能成为当代中国历史的分水岭,贸易战如果长期持续下去,会导致国际局势和国内各方面局势发生什么样的深刻变化?这方面有什么深入的论文出来吗?二是南方工潮。左派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自由派在这个问题上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失语状态,工潮组织者的很多的主张的确是错的,问题不在于他们的对与错,而是你不能无视这种事,为什么不能跟他们深入交流呢?他们可是年轻人,很多还是大学生啊。当然,交流和认可完全是两码事嘛。
第三,关于道德担当何来的问题。道德担当从哪儿来呢?这个不是一个理论问题,也不是理性能解决的问题,它可能是一个诉诸情感的问题。人的道德担当可能来源于多个渠道,我提两个渠道,供大家参考:一是儒家文化传统,比如像孟子说的“舍我其谁”的精神;二是基督教的拯救意识。这几年,思想界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很多知识分子信了基督教,不知道这些朋友信教的原因是否与我说的道德担当有关。
最后我想说一句话,没有共识就没有未来。
谢谢大家!
(以下为回应崔茂新先生关于儒家文化的主体性与道统问题)
萧三匝:关于儒家我想说几句。
第一,我觉得什么“统”都不必去说,甭管是中国的儒家道统,或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统,或者是西学的统都不要说。如果它们都是普世主义的话,自然会融汇,融汇以后可能又会分流,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没有必要人为讲统。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儒家的道统本身带有一定的虚构性,最先提道统的是韩愈,以前没人提道统,后来韩愈一提,宋儒接着又提道统了,那道统是否存在?每一个时代的儒家代表人物的思想都不尽相同,我们怎么理解统这个概念?统意味着统一、统治吗?还是别的什么?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谈统这个概念或者用这个字。
第二,目前中国的问题重点不在文化。人要找到安身立命之处,心灵要有依托,这是每个人选择的结果,没必要谈以谁为主去融合谁,中西文化的汇流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从分到合,从合到分,都很自然。非要讲主体性,就很容易走到排斥异己的地步。
第三,《论语》有1万多字,因为它有1万多字,所以它可能方方面面都讲到了,其中也有比较倾向于自由的地方,但是《论语》里面倾向于自由的字句是不是就是我们现在讲的自由主义呢?我觉得有本质的不同。我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去看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它讲了很多话,可能各方面也都讲到,如果这本书里也出现了几次“自由”这个词,是不是说希特勒是自由主义者呢?当然不是嘛。所以,引用孔子的几句话,来证明儒学是自由主义,这种思想方法我觉得不可取。
第四,先秦儒学与君主专制时代的儒学,比如汉代儒学当然不同,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看到儒学发展的逻辑,既要讲它的不同,同时又要讲它的同,这样才能从整体上认识到儒学的不足,也才更有价值。否则,如果只强调先秦儒学的好,人们就会问,那它为什么后来不好了呢?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