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每个人都全然败坏,没有人是值得你去五体投地的,第二,每个人也都是尊贵的那个唯一,他们都值得你去珍惜和尊重。同时做到这两点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以前学素描时,爸爸常对我说黑和白之间有很多灰色,灰色有深有浅,有若干层次。人性也一样,哲人说“真理都是不透明的”,我想是因为人性的灰色太多层次。《狂飙》想要着重表达人性的复杂。它确实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最后调查出的,警察局里的干部,省市的领导等,最开始都想好好工作的,但由于各种人生机遇,走向了不同的结局。一个贪腐的官员,可能同时是慈祥的父亲,一个邪恶的歹徒,可能同时是孝顺的儿子。这些本是常识,但受中国戏剧脸谱文化影响,能表达出立体的角色就成了好剧追求的目标。
《狂飙》所揭示出的社会问题深度也算是能通过审查里的上限了。因此,它才会成为关注话题。“狂飙”这个词本是指人处于暴风中的时候,那种被裹挟随风上下的失控感。所以,对这部作品本身来讲,他的人物塑造才是艺术水平的关键。所以我们试着解析里面的主要角色,看看它对人性塑造的亮点和不足。
1.安欣。安欣算是男一号,但他没有任何灰度,纯净得几乎透明。编剧塑造这个角色是一大败笔。我们看看安欣都做了什么事,为了嫌疑犯的尊严,他冒着跟同事起冲突的风险,想办法让高启强吃了顿年夜饭,这是电视剧的开始,温暖。他为了不分心,专注的工作,放弃了爱自己,自己也爱的美女记者孟钰,后来也是为了专心工作,放弃了爱他的高启兰,没有七情六欲,圣洁。他为了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为了不让犯罪嫌疑人受一点点委屈,和好友搭档兼上司李响和所有同事闹翻,公义。他为了人道主义,不惜自己的生命,至少两次去救杀人犯,伟大。连他教出来的徒弟也跟他一样伟大······这哪里还是人呢?明明就是神。我都想叫他“圣安欣”了。好像他不食人间烟火,光靠喝风饮露就能生活。最后“圣安欣”也成了“剩安欣”,编剧最后又加了一个女同事和他暧昧了起来,留下悬念,让观众猜测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但我想是不会的,因为此人只因天上有。
不过这样一个白莲花式的人物,最后并没有引起观众太多反感,完全是因为演员的出色演技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剧本的不足。饰演者张译算是难得的内地好演员,以前看他在电影《亲爱的》《一秒钟》《满江红》里的表演,不管是正角反角,都拿捏的很到位,他是属于斯坦尼斯拉夫派的,演谁像谁,你可能不记得演员,但一定记得角色。还有一派正好相反,不管演谁都演成了自己,你可能不记得角色,但一定记得演员,比如金凯瑞、葛优、倪大红都属于这一类。但这两类的好演员有个共同特点是:眼睛里都是戏,甚至浑身都是戏,身体不会撒谎,以至于有的演员化成了角色本身,比如张国荣在演完《霸王别姬》后真的成了同性恋。扯远了,正因为张译的表演,把安欣这个扁平的“白莲花”角色塑造得稍微立体了点。
2.高启强。大反派,这个角色无论是剧本还是演员的二次创作都非常成功,把一个受欺负的,卑微的卖鱼小贩,一个从小看着父亲家庭暴力,13岁就抚养弟弟妹妹长大的大哥哥最后一步一步成了黑社会“教父”。而且他的每一步选择都是无奈中完成的,让他去杀徐雷,他下不了手,后来徐雷自己电死。他被小龙杀,当他反抗准备杀小龙时,也下不了手,最后收欺负自己的小龙小虎为兄弟。他发现自己要杀的人里有帮过自己的警察安欣时,收手了。他本想自己金盆洗手,过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是回不去了。在跟莽村的冲突中,高启强先做了让步,但被村长父子阻止。在调查组来的时候,高启强先给面子,砸几个赌场,而这一切的智慧居然来自安欣让他看的《孙子兵法》“围师必阙”,也就是说《孙子兵法》成了他的精神导师,这个设置很有意思。
高启强最具灰度的抉择在后面:当要丢车报帅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兄弟陈金默,但把陈金默的女儿当亲生女儿瑶瑶一样去疼爱,以至于差点丧命。高启强要救自己的弟弟,但弟弟帮哥哥顶罪无法挽回时,他又忍痛割爱“出卖”自己弟弟。高启强三十多岁才初恋,还是结过婚有了娃的陈书婷,但却永远珍惜,比很多“情商”高,拈花惹草的“好人”都更爱自己的家庭。不管怎么发达,高启强都喜欢那碗穷困时一家人吃的猪脚面。这样的人物复杂到足够真实,立体。以至于很多观众对他的喜欢超过了大好人“圣安欣”。
这两大主角在片头和片尾的对话也勾勒出人生的无奈和渺小。
托尔斯泰说,好的小说是角色自己完成的,作者这是记录者而已。这部剧虽然比较成功,但也有以上所说的违背角色人性的地方,这就像人性的灰度不是黑与白的自然过渡,而是编剧用水彩笔硬涂上去的。不过有个客观原因,拍电视剧不同于拍电影,电视剧是按集来卖的,所以经常灌水增加集数,为了赶进度,甚至有时早上写完剧本,下午开机,晚上编辑,第二天播出。所以就能看到剧情有的地方不是角色自己在走,而是编剧强行逼着走。
再沿着这个思路说说其他角色,创作者都试图给他们人性的灰度,以让人物饱满。但反面角色大多成功,正面角色往往失败。比如反面角色:高启盛,成长环境让他心狠手辣,但又非常顾念亲情,舍命救哥哥;唐小龙、唐小虎、陈金默都是在外凶残,对家人爱惜的人。他们令人恨,也令人怜。再看看正面人物:李响,他的师父是个叛徒,但最后时刻却用自己的命完成了救赎,所以李响为了师父的声誉选择了沉默。就算是一个正直的人,也应该恨恶罪,但爱罪人。李响的沉默既没有影响案情,也是对死者的尊重,看破不说破是一种修养,但这件事却成了他的污点,这样“制造”灰度就有违常理了。同样的牵强还有孟德海,他发现女婿犯罪没有马上报案,而是劝其自首,这是君子所为呀,但也成了污点。高启兰就更离谱了,她读大学时爱上了“圣安欣”,爱了二十多年,本应四十岁的她却还是二十多岁的面容,且前面十多年都是暗恋,不和自己喜欢的人联系,不表白,就这样暗恋了十多年,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估计也快成圣了。
写好人比写坏人难多了,我在写剧本时也深有体会,因为好人会塑造整个剧价值观的,所以怎么把好人写好更难,除非你相信人都是全然败坏的,在败坏之上有个更高的价值。
所以,分辨人性的灰度,就是看到:第一,每个人都全然败坏,没有人是值得你去五体投地的,第二,每个人也都是尊贵的那个唯一,他们都值得你去珍惜和尊重。同时做到这两点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如果只看到第一点,就会变得市侩;如果只看到第二点,就会变得幼稚。市侩或幼稚的人可能会殊途同归地走向僵硬和麻木,成熟的人可能同时做到单纯和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