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9月 19,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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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我们都是NPC(一)

我们都是NPC


1.


    昨天晚上吃饭,五个人喝了三瓶茅台镇的酒。老高抢着买单,收银员以为我们要打架,好多人来看。这都是从兰州带来的毛病,以后要治呢!
 
    王仨又讲故事。王仨说他女儿生的太晚,没有见过爷,王仨自己也没见过爷。王仨他爷被吓死了,十五年后王仨才出生。
 
    王仨他爷的爹觉得,家里穷是因为不识字,狠狠心卖掉家里的两亩地,送两个儿子去念了几年书。老大回来娶媳妇,生了五个儿子,其中一个是王仨他爹。老二去当兵,到拱星墩守飞机场,打完仗回来娶媳妇也生了五个儿子。
  
    王仨他爷带着兄弟和儿子,开了一个木工作坊,识文断字手艺不错,人手多还会盖房子。刚打走日本人,都想过好日子,大梁檩条椽子架子车,都是抢手的货。
 
    王仨听他二爹说,那时他家干活的人有十好几口子,拉货的大车排队,在村头支起火炉子烧开水,路过的人都随便喝。
 
    五三年工作队动员搞初级社,王仨他爷说干活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方圆二三十里也没有可合作的,就不搞了。
 
    翻过年春上,工作队又来动员,王仨他爷还是那个说法。工作队曹队长不再说话,夜里带着几个兵,把王仨他爷绑了。
  
    老侯说,你家不是人多吗,怎么就让人绑了?王仨说他也问过这问题。王仨他二爹这么说,东村郭老二家人更多,直接拉出去毙了,人家有枪。
 
    王仨他爷被关了二十多天,工作队说是不法商人偷税漏税,罚款两千万,大抵是一万顶一块钱,一边托人说说情,一边东挪西凑了八百块银元交上。
   
    王仨他爷回来时已经生病了,夜里老说梦话,不到三个月就没了。大家都说是吓死的。王仨他爷临死时说了一句话,别瞎折腾,有定数。
 


2.


    陈武志说,原以为这种事只有他家有,没想到王仨家也是这样。王仨说你家老兰州,情况好多了吧。陈武志说,我爷比你爷聪明。
 
 
    陈爷三几年从宝鸡挑着担子,带着陈奶逃荒到兰州,在东门城墙边上搭了窝棚住下。东门城墙大概就是庆阳路一带吧。陈武志喝得有点小晕乎,也没怎么说清楚。
   
    陈爷在一家做咸菜的铺子里找了个活,一干就是七八年。陈奶纳鞋底做布鞋,送到城里的铺子上卖,铺子上卖掉了再给钱,有时候也给打短工的缝补个衣服。
 
    陈爷能吃苦干活用心人,收菜清洗晾晒腌制门清,账目也门清。老掌柜的知道陈爷迟早要另立门户,无奈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得远,只望他能走远一点,免得竞争。
  
   大概是四三年陈爷自立门户,陈武志听他爷说,四三年国民党有新气象。陈武志猜测那是美国对日宣战,老蒋看到胜利的希望了。
 
    陈爷从东门搬到十里店,自己做咸菜往城里送,过黄河铁桥好像不收钱。陈武志说到了四九年,他家有了四五个铺子。有个铺子开到了张掖路,大概是乐乐乐包子铺附近。
 
    陈武志说陈爷比王仨他爷聪明。五四年公私合营,陈爷直接把伙计们叫在一起,开了个会成立了大集体。陈武志说,相当于成立了一个股份合作制企业,每个人都有份,但是陈爷不要,也不允许家里人要。
 
    也不是陈爷聪明,是陈爷怕了。陈武志说,陈爷早年收留了一个叔,和陈志武他爹差不多年纪。那个叔领头准备搞运动,可能良心大发现,行动之前告诉了陈爷。
 
    陈爷环顾四周,再掐指一算,算明白了,迟早的事就从了。陈爷活到了九十多岁,千禧年没的。陈武志说陈爷临终也留下一句话,不要太贪,见好就收。
 


3.

武立谦给自己倒了一杯茅台镇的酒,仰脖一口闷掉,哈哈大笑。老武说,陈爷心里亮豁,见好就收。老武说他爷没见好也收了。陈武志说,你家一直有人罩着,收不收都一样。老武说也对。

武爷他爹打小出门给人赶车拉货,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长途货运司机。最早赶驴车,宣统年修兰州铁桥,换成了胶轮马车。这营生在当时也算是不错的职业,辛苦归辛苦,能养家糊口。

一九二零年海原大地震,饿殍一片,还有疫病,官家忙不过来。天水有个传教士组织去平凉赈灾,施粥治病,武爷他爹就替这老外拉货。老外给的钱不少,武爷他爹也能干,后来就跟着一直在教堂里做事。靠着这个武爷也凑活着可以念书念到中学。

武爷读完中学,出落得一表人才。随他爹去三阳川一带教堂里玩,正碰上传教士,老外用天水汉语问以后想干啥。武爷机灵,磕巴出几句洋文回答想做个doctor给人瞧病。老外大喜,说你去上海读大学吧。武爷他爹说家里没钱供不起。老外说不用钱。

武爷去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念书,和一个女同学相熟,差点谈婚论嫁,女同学希望武爷留在上海,武爷说要回家乡。大约是武爷三六年回到天水,在医院工作,娶妻生子,常去教会帮忙。

五零年或五一年工作队进驻,组织三自爱国,老外撤回漂亮国。老武说武爷曾聊起过教堂里办学习班的事。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根据家庭经济状况,信教的群众也被分为两拨,一拨贫苦不识字的,一拨家里稍微富裕且识字的。识字的这拨经常读圣书给不识字的这拨,还做解释,这叫信仰剥削。

五七年反右,武爷去了扁鹊沟。那时候吃的东西太少,人饿得皮包骨。不仅扁鹊沟是这样,就是天水市也不宽绰。从扁鹊沟回来武爷又去了新疆。

武爷在新疆的时候有个维族妇女难产有生命危险,牧区广大一时找不到大夫。有人说武爷会瞧病,男主骑马拉上武爷狂奔四十里到了他的帐篷里。武爷是牙科大夫偶尔也客串一下内科瞧个头疼脑热的,产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好在圣约翰大学教得扎实,武爷张罗着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打那以后武爷的吃食便多起来,奶酪干肉什么的没断过。

       一九七六年接到通知或者返回祖籍或者就地就业,武爷选择返乡。据武爷说他回到医院上班的第一天,红光满面,吃得白胖白胖的,以前的老同事个个面黄肌瘦的。有个老教友问,武大夫你这是劳教去了还是享福去了?武爷二零零三年没了,临了把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叫在一起说,武爷说信的人有福了。老武说,神罩着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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