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阿赫玛托娃（组诗11首）
王剑钊
1
哦，哭泣的缪斯，缪斯中最美丽的缪斯！
哦，你，白夜肆无忌惮的怪物！
你让黑色的风暴席卷罗西，
你的哀号像箭矢一般扎进我们的身体。
我们纷纷躲闪，一声低沉的叹息：唉！——
成千上百个声音——向你发誓。——安娜
阿赫玛托娃！——这个名字——是巨大的叹息，
它向一个无名的深渊掉下去。
我们得到了加冕，因为我和你脚踏的
是同一块土地，头顶同一个蓝天！
那个被你致命的命运所伤害的人儿
已经落入死亡的怀抱而不朽。
教堂的圆顶在我那悦耳的城市里闪光
流浪的瞎子高歌赞美神圣的救主……
——我赐予你钟声齐鸣的城市
——阿赫玛托娃——附加我这颗心！
1916.6.19
2
我抱住脑袋，站在那儿，
“人们的诡计算得什么！”
我抱住脑袋，在歌唱，
从早晨直到太阳下山
唉，狂暴的波涛高高地
把我抛到了浪尖上！
我歌唱你，我俩一体相连，
仿佛天上的月亮！
像渡鸦一般向心灵袭来，
扎入云霄。“鹰钩鼻子的女人”，
她的愤怒是那么致命，
她的仁善——也是那么致命。
在我红色的克里姆林宫之上，
你把自己的夜扩向四方，
悦耳的安乐——像皮带一样
勒紧了我的喉咙。
唉，我多么幸福！霞光
永远不会燃尽——更干净。
唉，我多么幸福，把一切献给你，
像一个乞丐一样离开，
哦，深渊，哦，迷雾，——你的声音
挤压着我的呼吸，
我第一次把你的名字
叫做皇村的缪斯。
1916.6.22
3
再一次用力猛挥一下——
眼睫毛还在沉睡。
啊，亲爱的肉体！啊，
最最轻盈的小鸟的遗骸！
在岁月的迷雾中做些什么？
等待和歌唱……
她的叹息是那么多，
肉体——又是那么少。
她的瞌睡呀，
有着迥异于人的可爱。
她身上有些东西
来自天使，来自鹞鹰。
安睡着，但合唱把她引向
伊甸的乐园。
仿佛酣睡的恶魔
尚未听够那些歌声。
天长日久。她不再记得
我们，我们的屋子。
也不再记得
在那儿生根的纪念碑。
扫帚已经闲置了很久，
在皇村的缪斯的头顶，
荨麻十字架
谄媚地弯下腰来。
1916.6.23
4
孩子的名字叫列夫，
母亲的名字叫安娜。
他的名字包含着愤怒，
母亲的名字充满了安静。
他有一头棕红的头发，
“脑袋就像一朵郁金香！”
奥萨娜！这真是
一个小皇帝。
让上帝给他呼吸，
给母亲以微笑，
以及探寻珍珠者的——
眼神。
上帝，你要更加
仔细地照料他：
皇子——比其他的
孩子更加神秘。
棕红头发的小狮子，
一对绿色的眼睛，
带给你可怕的遗产！
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
一根线串起
黑色的珍珠——都在你的掌心窝！
1916.6.24
注：阿赫玛托娃的儿子名叫列夫，俄语中是狮子的意思。
奥萨娜，古西伯来语原意为“求你施救”，古犹太教徒和今基督教徒则用来表示颂扬和祈福。
5
多少旅伴和多少朋友！
你从不附和任何人。
用这种温柔的青春——
驾驭骄傲和痛苦。
你是否记得港口疯狂的一天，
南风的威胁，
里海的怒吼——口中
含着玫瑰的翅膀。
像一个茨冈女人一样，
给你一块精雕的石头，
像一个茨冈女人一样，
编造一些什么荣誉……
在众多的船帆上，高高地
站立着穿蓝工装的少年。
大海的咆哮——受伤的缪斯
那令人恐惧的呼唤。
1916.6.25
6
你并不落单。我是囚犯，
你是押解者。同一个命运。
在空旷的沙漠中，我们拿到的
是同一张驿马使用证。
哦，我的性格非常恬静！
哦，我的眼睛非常明亮！
请你放开我吧，押解者，
一起闲逛到那棵松树跟前！
1916.6.26
7
你，从灵车和摇篮那里
揭开覆布的女人，
掀起狂风的暴怒者，
那暴风雪的遣送者，
疟疾、诗歌和战争的制造者，
“女巫师！女农奴主！”
我听到了狮子的怒吼，
它预感到了灵车的临近。
我听到许多热情的声音——
有一个声音倔强地沉默着，
我看见许多红色的船帆——
它们中间有一张船帆——是黑色。
驾驭道路，像驾驭海洋，
或者像驾驭空气——我
以整个胸膛等待：太阳
如何让胸膛面对致命的审判。
1916.6.27
8
人们在市场上喊叫，
蒸汽从面包房飞出来。
我记得街头女歌手
那窄脸上殷红的嘴巴。
在碎花的黑头巾下，
“请给我们恩赐”，
在谢尔盖三一学院旁边，
你在祈祷的人群中低着头。
请为我祈祷，忧郁的
色彩和魔鬼的色彩，
一旦森林把你置放
在鞭笞派的圣母面前。
1916.6.27
9
为金嘴唇的安娜——为整个罗西
说出救赎的话语——
风儿，请带上我的声音，
还有我这沉重的叹息。
逐渐暗淡的天穹，请你述说
由于疼痛而变黑的眼睛，
在金色的田野上，
土地安静的致意。
你，森林中绿色的小溪，
请你述说，今天夜晚
我如何看你一眼——我
亲眼目睹你的面庞。
你，重新被置放
在暴风雨的高空！
你！无名的人！
请把我的爱情
带给安娜——带给整个罗西！
1916.6.27
10
在一片麦浪之上，今天，那细小的电线
有一个声音——仿佛一个声音！
过路的铃铛——神圣！神圣！神圣！——
上帝，人们使用的已不是那个声音。
我伫立，聆听，研磨着麦穗，
声音像一个拱顶把我包裹。
我恭敬地碰触的不是这些——
飘动的柳枝——而是你的手臂！
你的大门面向所有疲惫地高歌的人——
大地的女人，在我呀——是天堂的十字架！
每晚，我只向你一人鞠躬敬礼，——
所有人都用你的眼睛看着圣像！
1916.7.1
11
你对我挡住了高空的太阳，
所有的星星都在你掌心！
唉，倘若把大门敞开！——
风儿将怎样向你扑进来！
嘟嘟哝哝，突然爆发，
急速地垂下目光，
呜呜咽咽，安静下来，
仿佛在童年告别的时候。
1916.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