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春 晓
写在前面的话：连日以来，一直在关注河南水灾，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作为一个仅会操持文字的人，能做些什么呢？写着动辄阵亡的文字，能改变什么呢？
唯有沉默。
沉默数日后，还是努力从情绪的泥泞中挣扎起来，为河南灾区做些力所能及的实事，比如参与朋友组织的公益活动。我们不要光喊“河南加油”、“河南挺住”、“今夜我们都是河南人”，虚妄的同情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我们要沉下心来做实事，能帮一个算一个。这个时代，最不乏的就是夸夸其谈的坐而言者，起而行者太少太少。
如果您有感动，请帮助河南灾区，或者您身边需要帮助的人。谢谢！愿你们平安：）
一只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起了园子里的一块巨石。下面的虫子们似乎刚从睡梦中被惊醒，四处逃窜，慌不择路。
一只虫子拉过一片草叶遮挡阳光，气急败坏地对巨手说：“嘿，我们在石头下面呆得好好的，你为啥要惊动我们？”
巨手委屈地说：“I am so sorry，我以为所有的虫子都需要阳光呢。”
虫子一捋触须：“才不是呢，在黑暗中呆久了，我们已经不需要阳光了。多刺眼哪！”它扯过一朵花瓣遮住眯缝的眼睛。
其它虫子也陆续围过来了，他们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巨手。一些穷凶恶极的虫子还跳到巨手的手面上，拼命咬它。
巨手疼得用力甩手，但还是无法甩掉虫子。没办法，它只好用树枝生了一堆火，光和热把虫子吓跑了。它们一路尖叫着，躲到园子里别的石头下，然后伸出头，窥探着巨手的行踪。
只有一只虫子久久不肯离去。它一会儿盯着火堆，一会儿看着巨手，目光祥和，透着非同一般的智慧。
巨手忍不住问它：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喜欢光。”虫子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多年以前，我也曾喜欢在阳光下徜徉，偶尔在草叶上躺平，看白云苍狗，看蝴蝶飞舞。我曾经还和隔壁森林里的一只日本甲壳虫谈过一场跨国恋爱呢，不过后来她移情别恋，爱上了一只蜜蜂。Let it go。那年春天，我还为爱情写过一首忧伤的诗，当然是用我们昆虫世界的语言了，你看不懂。我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水地滑下去。不成想，一个秋天的夜里，突然飞来一块巨石，把我和同伴们紧紧压在下面。就这样，我们在巨石下生活了N年。”
“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虫子垂下触须，似乎有几分忧伤。
巨手同情地看了它一眼：“那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虫子笑了，触须一颤一颤的。“是的，一开始很难过。我们看不到彼此，经常撞来撞去，撞得遍体鳞伤。看，我的触须都换过好几对了。也看不到阳光，身子都发霉了，长出了白色斑点。我们曾经幻想，如果天天用触须顶开那块巨石，也许可以出去呢。但不久就绝望了——触须顶破了，巨石却岿然不动。后来我们放弃了，安于黑暗中的生活。时间长了，我发现黑暗像浓稠的蜜糖，自有它的美丽和迷人之处。我们开始学会享受黑暗。”
“喔，比如？”
“我们在黑暗中互相撕咬，暴力产生的快感，就像夏天里喝一杯冰啤，那叫一个爽！我们不论对错，只讲输赢。只要把对方咬伤，你就是赢家，就能享受那种快感。我们还为黑暗写诗和赞歌，谁写得最肉麻，把其它虫子恶心到吐，谁就是冠军，可以亲吻我们当中最美的姑娘。告诉你吧，我曾经嬴了六次比赛，那几个姑娘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有的像韭菜，有的像臭鼬，有的像鲍鱼。”虫子闭上眼睛，似乎沉醉在往事中。
巨手颤抖了一下，汗毛竖起。
“偶尔有一两只虫子不小心闯入巨石底下，他们傻头傻脑，对我们充满好奇。我讨厌（或者叫嫉妒）他们身上携带的阳光和草地的味道，它让我追忆逝水年华，内心五味杂陈。而阳光下的那些日子，是我这些年刻意要忘记的。唯有忘记光明，才能在黑暗中生存下去。”
因为情绪激动，虫子的触须立了起来，“于是我招呼伙伴围上去。外来的虫子怯怯地说，亲，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在石头底下的生活。或许，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见到阳光呢。”
“后来呢？”巨手又颤抖了一下。
“我们把他们咬得奄奄一息，然后扔出去。我们在黑暗中的生活，是这个宇宙的巨大秘密，绝对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为什么呢？”
“我们是黑暗之海喂养的鱼儿，在水里待久了，上到阳光海岸就会死掉。Do you understand? 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生活后，想当我们的救世主。那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而不是我们本身的愿望。我们在巨石下待得挺舒服的，从来不需要什么救世主。至于隔壁森林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虫子们，我们就更讨厌了。他们知道我们的境况后，回去就要散播谣言，说我们生活得暗无天日。他们不知道，黑暗不但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宿命。我们已经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无需他人置喙。”
“明白了。”巨手悬在半空，然后狠狠砸到了巨石上。巨石的脑袋摇晃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它似笑非笑，不屑地看着鲜血淋漓的巨手。
再看虫子，已经蠕动着虚胖的身体，慢悠悠地爬向另一块巨石。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