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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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丽:老母亲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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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亲的微信


作者/贺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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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醒来,还没有下地,就听到手机微信语音响了一下停了。这么早,没有别人,一定是老母亲。她一定又是很早醒了,捱着等到六点,试探着响一下。拿起来看了一眼,果然是她。我回拨过去,她一定会说:“木事木事,我碰了一下下。”我就会说:“挺好挺好,告诉(聊)上几句吧。”
于是,接通语音,台词脚本无变化。我妈说:“夜来黑了(昨天晚上)可能太高兴了,唉,高兴了也睡不好,一直到五明头了才丢了个盹。”我说:“妈,那就起来出去遛遛腿,然后收拾一下,中午早点吃饭,晌午睡一会儿。”其他七七八八地唠了一会儿,我和我妈的通话才结束了。
最近,这样的联络多起来了,大多是我妈找我。说起来,我妈是够努力的。七十岁的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为了和儿女们高质量联系,她硬是学会使用可听可看的微信,并且比高小文化的我爸溜多了。
视频时,她不像我们注意一下距离、角度和光线,完全随心所欲。今天我看到的是她大大的鼻孔,那是她把手机平放在茶几上,俯下身子和我说。这头的我,“仰视”着妈妈,穿越到记忆中小时候她低头务摆我的样子,明亮的眼睛、宽宽的额头在我眼前晃。现在镜头那边的她,衰老得不像话,最近更是。
我妈初学用微信时,只要有年轻人上门,几句话后,她就开始求告人家教她。她不认得字,只记得图片,自然困难多了。可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熬不过一颗爱儿女的心,她硬是学会了。
以前,我曾经萌生过教我妈认字的念头,和她说了。那时我妈还比较年轻,可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儿说记不住,只得作罢。
这些年,我妈的情绪越来越多了,主要是对自己不识字的生气、委屈、抱怨和着急。印象中,我妈和我姥爷为此吵过一次。准确地说,不是吵,是我妈发难,控诉自己的爹。
他们俩的谈话,起于忆旧。大约那天我姥爷情绪低落,说了一些伤心往事。说着说着,就抱怨我妈这么多年不给我姥姥上坟。我妈一听,埋在心里许久的怨气,像找洞逃窜的老鼠,一下子看见了空,“噌”地蹦出来了。她说:“闺女能随随便便去你们老杜家坟地吗?!你现在为我妈上坟的事怪我,她活着的时候病那么重你不着家你像话吗?!……”
出嫁的闺女不能随便进坟地是当地的规矩,我妈有理有据,我姥爷无话可说。唉,旧账一翻,形同“诈尸”一样可怕!我妈接着控诉她爸:“别人家的女娃,多少读了几年书,可我连一天你都不让念,到现在两眼一抹黑!”说到一字不识的遭遇,我妈委屈加气愤,声调提高不少。姥爷有话申辩:“我不想供你们吗?穷得……”话未说完,想来这事在我妈心里已经翻滚过无数遍,也或许她自我对话争闹演习过多回,因此劈口挡回:“那时候念书才要多少钱,你真有那么穷?!你就是不把我们这闺女当回事,海威(我舅)你怎么就让念啦!”
这架势剑拔弩张、史无前例,我爸不知道怎么劝,他似乎觉得老丈人毕竟是长辈,不要太让难堪了,于是他说我妈:“算了,算了,这都四五十岁了……”
“没你的事,谁也别管!”一副不吐不快的决绝口气。我爸马上噤声不言,吧嗒吧嗒抽烟去了。
满屋烟雾缭绕,我妈接着说:“谁家生下女娃娃不叫个花呀叶呀的,你连我们名字都懒得起,一个个就是’二娃”三娃’的叫。哪有你这样的老子!”说到这儿,我妈变了调,倔强的她强忍没忍住,气愤、委屈和伤心汇聚,声音哽在喉间咕咕响,她几次深吸气,试图压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我一直知道不识字和名字是我妈心里的痛,但有多重多深我不明白。我妈喉间咕咕的压抑声,就此留在我的心里,经年不忘。
读书如同种庄稼,有时令要求。“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年少时学得快,记得牢。错过了,就不易弥补。我妈的最佳学习时节,被饥寒的大时代耽误,被重男轻女的观念蹉跎,只剩下她在家的委屈和外出的迷茫。
古人云:“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教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是否认真给孩子取名字,关乎有否用心用情,无关贫富。
关于名字的事件,我妈给我说过几起。生产队时,有人拿她的名字逗乐。我妈左右为难,生气吧,显得小家子气。不生气吧,这都明明白白的取笑,哪可能?!她只好用对方的名字编排回击,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才从尴尬窘迫中全身而退。村里办户口时,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杜桂英。尽管众人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普及和认可,但是让她的孩子们在填写家庭成员时,没有尴尬。
一个赤条条的生命降临到一个家庭,一切空白,等待呼唤和书写。为孩子命名,是父母的权利。一个好名字,是父母赋予孩子的一份厚礼,将祝福一生。给孩子施以教养,是父母的责任。言中说:“教养孩童,使他走当行的道,就是到老他也不偏离。”
如今,老母亲对不识字的苦恼加重了。因为她信了耶稣,一为儿女祷告时泪水止不住:“耶稣啊,我们都是你的儿女,求你帮助我们!”她没有办法读圣经,没有办法学赞美,弟兄姐妹们齐诵主祷文时她不会……她絮叨地诉说着不识字就没法认识耶稣的苦闷,她热切地表达着对教会里会翻圣经读经文的肢体的羡慕……镜头那边,老母亲蹙着眉头,一副急切又无助的面孔满屏满屏充满我心。
哦,我收到了老母亲的微信,相信天父也收到了她的微小的信。于是我屈身祷告:“主啊,你知道我母亲爱你想认识你的心,求你帮助她,求你像当年对生来瞎眼的人一样,让我妈这生来就不识字的眼睛也开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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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 鹿慕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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