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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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论文: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

新年论文: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


去年春节,我撰写了长篇论文《(英美)保守主义必须“接着讲”》,文章开头我写道:“保守主义群体的登场是2020年中国思想界最为值得关注的事件,它必将被写进中国当代思想史。”


拙文的几个小标题依次是:1.秩序是保守主义的核心诉求;2.上帝主权是保守主义的灵魂;3.爱与自由是保守主义隐而未显的前提;4.中国保守主义的难题与可能性;5.中国保守主义的着力点。前三个小标题提出了我的判断,后两个小标题是基于现实的策略性思考。

 

一年来,读书界对保守主义的阅读持续进行,不少人的思想转向了保守主义,一些人甚至主动对外宣称自己是保守主义者。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也是几年前难以想象的。

 

不过,总体来看,除为数极少的几个思想者外,国人目前对保守主义的热情尚处于学习阶段,还没进入到针对中国处境的创发阶段,更没进展到实践阶段。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一些自称保守主义者的朋友,对保守主义的认识还很粗浅、甚至带着一些根本性的错误。这主要是因为,保守主义并非中国土生土长的思想,中国思想传统与保守主义过于隔膜,人们之所以对保守主义发生兴趣,主要是受国际、国内众多大事件触发的结果。概言之,思考尚未走向深入。

 

我很理解这一阶段的必然性,但我还是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尽快进入“接着讲”保守主义的阶段。原因很简单:保守主义是一套原则,它不是僵死的教条,不是高深莫测的学问,保守主义要发生现实功用,必须找到其落地的路径,虽然揠苗助长是不智的,但亦步亦趋却更为不智。

 

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我认为有三个问题不容回避:

 

新年论文: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


1.如何理解秩序

 

什么人建立什么秩序,秩序不过是人的信仰、思想、观念的外化。英美保守主义保守的是所谓“神意秩序”,这是因为,英美的立国者、领导者和民众主体都是基督宗教的信徒,在他们看来,他们努力建立的秩序不过是对上帝旨意的落实。所以,不深究神意,根本无法理解保守主义的内核和内涵,也无法保守神意秩序。

 

深究神意,首先是精研载诸经卷的神的话语。正确的做法不是从保守主义这一政治思想去感知神意,而是直接从神的话语去体悟什么政治思想、制度更符合神意。换言之,不是用现代价值(保守主义也是一种现代思潮)去证明神意,而是从神意出发阐明什么价值可以成为、应该成为永恒价值——自然也是现代价值。从这个角度看,真正的保守主义者,必须读经。

 

但问题在于,上帝只对人间秩序提出了原则性的要求,并未对具体的政治制度做出细节性规定,怎么办呢?这就需要对上帝的信徒在历史中对秩序的探索实践致以充分的敬意,借鉴其实践智慧,参酌具体处境予以修正。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的保守主义者,应该深研英美历史,尤其是宗教改革史与政治制度史。换言之,我们要知道别人是如何努力让神意落地的,不仅要知其然,而且要知其所以然。

 

再换个角度看,正因为上帝并未对具体的政治制度做出细节性规定,这就给人的探索留下了空间;同时,因为任何人都不是神,所以人间不可能有完美的秩序——神意秩序,人间秩序定然是神意秩序的衰减版,这也就给后人修正前人的实践秩序留下了空间和必要性。

 

你读经了吗?你读史了吗?


新年论文: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

 

2.如何创发自由

 

保守主义保守的秩序,既是神意秩序,也是自由秩序。人们一般认为,自由与秩序是对立的,主张自由就会使秩序荡然,强调秩序就必须让人放弃自由。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神意的秩序本就是自由的,神是释放人得自由的人,而非给人带上锁链的神。

 

只不过,自由这一价值,需要由信仰规制,否则必然流于放纵。保守主义的自由,是信仰下的自由,是建基于对神意的敬畏的自由。保守主义的自由,是法律下的自由,舍法律而言自由,就如同舍交通规则而赛车,必然车毁人亡。应该指出,信仰下的自由与法律下的自由表面上是两回事,实质上是一回事,因为保守主义的法律,是基于上帝的律法制定的。公民怎样才能真心敬畏、遵守法律?只有这法律不是出于人的意思,而是源于神的意思。

 

很多人主张,自由是靠人争取来的,这并不错,但为什么自古以来,许多民族都在努力争取自由,但真正获得自由的民族又如此稀少,以至于法国大革命中,罗兰夫人会发出那声悲鸣——“自由自由,有多少罪恶假汝名而行”?根本原因在于,敬畏神而求自由,则自由生;背弃神而求自由,则自由死。

 

中国时下对启蒙运动的评价正在分化,越来越多人认识到了法国式启蒙运动的危害,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认识到在现代化历程中,除了法国式启蒙运动,原来还有苏格兰启蒙运动,而英美的现代化,则是苏格兰启蒙的结果。英美现代化是以信仰为根基的,是注重法律和市场的,总体上是渐进的,是保守主义的,因此也是真正自由的。苏格兰启蒙运动,本质上是启示,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启蒙。

 

对一个自由传统稀薄的国度的保守主义者来说,当然要保守自由,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创发自由。对此,法国式启蒙带给我们什么教训,苏格兰启蒙带给我们什么具体经验?如果说法国式启蒙的核心是理性,理性能带给人自由吗?如何避免秦晖先生所说在争取自由的过程中“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理性计算的僵局?

 

本质上看,人的自由是上帝的恩赐,而不是理性计算的结果,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创发自由。当然,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创发自由,而是接受、守护住来自天上的自由。

 

新年论文: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


3.如何对待儒家

 

人们一谈到儒家,很容易立即站队,立场不外乎三派:

 

力挺派:中国人之所以是中国人,就因为中国有自己的文化,而中国文化的主流就是儒家,因此当然力挺儒家,否则中国人何以为中国人?

 

抛弃派:儒家是农耕文明的产物,与工商文明配套的现代价值格格不入,甚至抵触,所以早就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转化派:任何一个独立长存的思想传统,必然既有精华,又有糟粕,泥沙俱下,所以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通过中西融合,进行“创造性转化”(林毓生语)。

 

中国的保守主义应该如何对待儒家?儒家不是典型的保守思想吗,是否是保守主义的同盟军?儒家是祖宗崇拜,与保守主义的信仰内核格格不入,如何能成为同道?这正是一个让人纠结的难题,因此一些保守主义朋友选择了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但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不容回避的问题。

 

我怎么看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无论是力挺派、抛弃派还是转化派,都错了,我的理由是:

 

力挺派不仅回答不了抛弃派的诘难,而且比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中国人更重要的是如何成为一个人,而中国人的文化定义从来都是变动不居的。显明的例子是,佛教入华前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就很不同。试问,商代还没有儒家,那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不是中国人?隋唐时代佛教大举入华,李唐皇室甚至有少数民族血统,唐人是不是中国人?就算宋明大儒,其思想也受到佛教极大影响,他们算不算中国人?要言之,文化是助人活的,还是人是为文化活的?

 

抛弃派看似有理,但问题在于,儒家思想早已融入中国人的血液,我们都是儒家下的疍,这是一个现实存在。试问,经过几次文化革命后,虽然当今中国人大都不读、也读不懂“四书五经”,我们的言行举止真的就摆脱了儒家的影响吗?更何况,儒家主张仁、义、礼、智、信、孝、勇等道德纲目又有什么错呢?就算你是一个极端平等主义者,别人骂你是“不孝子孙”,你能坦然甚至欣然接受吗?

 

转化派看似更有理,问题在于,其预设难道不是以西学为真理,儒家必须朝向西学转化吗?试问,为什么西学就是真理?既然都是“学”,比如厨艺吧,也是“学”,为什么牛奶面包就是真理,回锅肉就得向它转化?如果转化派并非以西学为真理,请问以何标准“取精去糟”?

 

上述三派的主张,根本错误在于,其思考问题的方式局限在平面化的二元对立思维上,都缺乏一个自上而下的维度。

 

事实上,从来没有人不生活在具体的文化处境下。文化,是人造的,因此也必然是变迁的,因为人根本造不出来永恒之物。但因为人对安全感的诉求及惰性的存在,以及自我美化的冲动,使得文化又天然具有自我固化趋势,文化的更新往往依靠外力。

 

那么,保守主义到底应该如何对待儒家?我的答案很简单,姑且算是第四派——“神化”派。也即是:

 

1. 正视儒家是中国的一个客观存在。

 

2. 同时明白儒家既然是文化,就会变化。

 

3. 但是,儒家文化的变化不是靠西学推动,更不以西学为标准,而是靠自上而下的神光普照。神光普照,则文化自化,此即我所谓“神化”。通过“神化”,符合真理的,自然会留下,否则自然会淘汰。受哈耶克影响,很多经济学者大倡经济社会的自我演化。我以为,与其叫演化,不如叫“神化”,文化如此,经济社会亦如此。因为,缺乏神意引导的演化,不过是乱化,其必然结果只能是灭亡。

 

4. 主张“神化”,并不排斥思想者对这一“神化”细节的思考和论证,但这种思考和论证,不过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接榫工作。正所谓“万物皆有裂痕,为让真光照入”。从这个角度看,传统的“道术已为天下裂”反而是好事。其实,既然会裂、已裂,就已经反证其非真“道”了。

 

保守主义如何“接着讲”?关键是“洗心”。心若重生,一转百转,千转万转,都是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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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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