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5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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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鱼对话丨罗彤:每个人都需要崇高感

【对话背景】二鱼:和罗导相识于国家大剧院,那时正上演她的作品《鸟》,《鸟》是著名的古希腊喜剧。罗导是目前我国研究和导演古希腊戏剧的代表。后来才知道罗彤是著名翻译加罗念生的孙女,我给学生上古希腊戏剧课的教材就是罗念生写的,“他们一家三代致力于希腊文学、戏剧的翻译和研究”。而罗彤并没有躺在家族的功劳簿上,面对古希腊戏剧,这一现代人陌生的戏剧方式,罗彤给出了自己独有的视角和理解。


二鱼对话丨罗彤:每个人都需要崇高感



【对话嘉宾】罗彤:导演,希腊戏剧学者,上海戏剧学院驻校专家。中国文化对外翻译与传播研究中 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第9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戏剧文学学 会理事、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导演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长期从事古希腊戏剧研究及 实践,及中希文化交流。在希期间,曾任教于雅典大学语言学院(1993-2007)。曾任希腊总理府特邀高级翻译,多次出任希腊总理、总统,以及中方国家级领导人中文译员。 2016起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第三卷)希腊戏剧版块撰稿人。 2017年回国,继续从事古希腊及当代希腊戏剧在国内的教学、研究及舞台实践。


二鱼对话丨罗彤:每个人都需要崇高感

二鱼:请问古希腊戏剧吸引你去创作,打动你的点在哪里呢?

罗彤:首先,古希腊戏剧的多义性,以及它强大的当下性。虽然古希腊戏剧创作于2500年前,且其情节展现的多为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古代希腊的神话故事,但它探讨的却是人类最本质的问题,即人的价值的问题。因此,它可以跨越时间及地域、跨越国家及种族,成为我们共同的关心所在。每个时代、每个民族的艺术家,都可以从它的里面,找到符合自己价值观的哲学认知情感表达。而它的内容,又与每一个现代人的当下生活息息相关,毫无隔阂。俄狄浦斯、安提戈涅、美狄亚……,哪一个不是现代人?哪一个不是你自己?

其次,古希腊戏剧(尤其是悲剧)内含了人类最崇高的精神,可以给人一种将精神向上提升的力量。这种力量,鼓舞和激励着我们,有能力走进剧场,去观看苦难去反思自我,去净化心灵,最终达到精神上的重生。这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悲剧的“卡塔西斯”功能。我们跟随着舞台上展现的那些严肃的、悲壮的故事,去追求生命中的至真、至善、至美。

再次,古希腊的戏剧(以及古希腊艺术)具有高度的审美价值,且为舞台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而这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温克尔曼)的艺术风格,正是当今舞台上极度缺乏,但却十分需要的元素,值得我们去思考、去找回。


二鱼:很多观众看古希腊戏剧剧本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跟我们很遥远,特别是那些语言,读起来就有距离感,你如何通过你的创作拉近观众的距离呢?

罗彤:正如上题所答,古希腊戏剧表面上看似乎年代久远,且与我们似乎有着遥远的“文化隔阂”。但当我们深入研读之后,我们会发现,它内在的跨文化性及跨时代性。

当然,具体阅读(及观剧)时,神话故事中一些拗口的名字、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等,的确会对我国读者(及观众)造成一些理解障碍。跨域这些障碍,需要我们做长期且细致的铺垫工作。个人认为,这样的工作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要解决古希腊文化在我国的普及问题。作为西方文明的发祥,有关古希腊文明的介绍和普及在我国做得还不够。尽管老一辈学者们已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对于普通受众群体来说,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拓展。近些年来,我个人也在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希望尽可能地填补这些空白。比如大众普及、经典进校园、剧本朗读及解读、甚至于自媒体平台普及等活动,在北京及全国多地展开。只有让那些在西方语境下早已耳熟能详的古希腊典故,以及这些典故背后的深刻哲理深入普通大众的认知范围,才可能从真正意义上解决普通观众与古希腊戏剧文本之间的距离感。当然,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工作。然而,如果真的可以在这一领域有所突破,那么,它将拉近的将绝不仅仅是观众与舞台的距离,而是在东西方思维方式及理念认知领域,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其二,在具体的戏剧二度创作中,从文本翻译及准备阶段,便需要做大量的简化及调整工作。我们做得最多的,一是加“幕前戏”,即在原剧开始之前(以及在剧情进展之中),加一些介绍剧情前因的内容,以帮助观众理解。二是删减一些与剧情没有直接关联的内容,尤其是简化一些天神的名称,或做一些本土化融合(如喜剧领域)等调整。当然,有必要指出的是,虽然删减和调整在二度创作中从来都是必要的,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考虑到现阶段观众理解力而做出的一种“妥协”,也无疑会对古代经典文本的完整性和丰富性有所影响。期待随着古希腊文化在国内的进一步普及,二度创作中的删减和调整将不再是以帮助观众理解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二鱼:你在创作的时候,怎么考虑在尊重原著和创新之间保持平衡?

罗彤:翻译工作重在“信达雅”。戏剧翻译不同于其它文本形式的翻译,它更要求翻译者对剧中人物“规定情境语汇”的领悟与掌握。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说出什么样的话。而古希腊戏剧文本的翻译更难,因为它的体裁是的形式,而不是普通的口语。古希腊戏剧文本的诗有着严格的格律,对音节、音调等,有着极强的要求。而这些格律,转换成任何一种其它语言时,都不可能在内容和形式上保持完全一致。因此,翻译上的“流失”是不可避免的。现有的古希腊戏剧文本翻译中,有的采用了散文体(如罗念生版),有的采用了现代诗体(如张竹明、王焕生版)。我本人采用了第二种。个人认为,重译古希腊戏剧经典,在保持原文的内容及风格的前提下,要寻求语言的当下性,以及适合舞台表演的语言特点。因为戏剧最终要落地到舞台呈现,因此翻译必须适合舞台演出,适应演员的现场朗读,必须让观众在一定距离下(且一次性地)听得朗朗入耳。这便需要翻译者了解舞台演出的规律,甚至了解舞台表演的规律。我本人是学表导演专业的,因此在这方面我希望在前辈翻译家的基础上,尽量在原文的文学性与舞台呈现的表演性中找到一种平衡。

二度创作同理。古希腊戏剧在形式上有着自己的“程式化”,诸如对公共空间的运用、歌队的处理、血腥场面的要求等等。那么,在今天的舞台上,因为审美角度的变化,文化背景的不同等,我们也要在此之间寻求到一种“平衡”。此外,我们毕竟是中国舞台上的呈现,因此,如何在古希腊的西方美学与东方审美中找到契合点与平衡点,也是我们应当研究的课题。比如运用中国传统艺术中的虚拟、象征、留白等元素,以丰富我国舞台上的古希腊戏剧演出。


二鱼对话丨罗彤:每个人都需要崇高感


二鱼:我曾看过你在国家话剧院导演的喜剧《鸟》,你如何理解古希腊戏剧的笑点?它和今天的脱口秀,相声,还有西方式幽默有内在联系吗?

罗彤:这个问题涉及到对喜剧的理解,甚至于对戏剧本身的理解。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古希腊悲剧具有一种净化心灵、提升精神的“卡塔西斯”功能。而我个人认为,喜剧其实也是具有这种功能的,只不过它们通过的方式不同。悲剧是通过严肃、悲壮的情节,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从而达到“卡塔西斯”的净化与陶冶。而喜剧则是披着通俗、滑稽、搞笑(在古代,甚至是低俗和庸俗)的外衣,达到高度的政治讽刺和犀利的社会批判,从而引起观众的反思。可以说,没有质疑、没有讽刺和批判,就没有古希腊喜剧。因此,戏剧(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娱乐,绝不是仅仅为了赚取观众廉价的眼泪或者笑声。那么,古希腊式的喜剧与当今舞台上泛滥的脱口秀及当下某些相声的区别,便显而易见了。

当然,古希腊喜剧在国内舞台上至今尝试不多,也是有着客观原因存在的。比如,它注重对于当时时政的讽刺,而没有太多普遍意义的包袱、误会等等喜剧元素,所以对于不了解当时古希腊社会的国内观众来讲,往往找不到“笑点”。其次,古希腊喜剧很多内容建筑在语言的基础上,这些“笑点”翻译成它国语言后,很多时候就不那么可笑了。再次,古希腊喜剧很多情节和笑点建筑在两性关系上,这些内容在国内的舞台上不好展现,因此也造成了一些喜剧效果的流失。

但是,古希腊喜剧在演出形式上又具有很强的时下性,在今天的希腊及其它国家上演时,创作者们往往会加入一些符合规定情境的当下内容,以引起当下观众的共情。所以我们在排演《鸟》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一些本土化的调整,以使国内观众产生带入感。


二鱼:古希腊悲剧很多涉及命运本身的思考,它跟古希腊哲学联系紧密,这对今天的观众尤其是中国观众提出了挑战,你如何让很多不懂古希腊哲学的观众看懂你的戏剧?

罗彤:无需哲学。古希腊戏剧自诞生之初,便具有净化、感化、教化的多重功能它可以使目不识丁者受到教化。古希腊开放式剧场内,大部分的观众是普通公民,甚至毫无知识背景的奴隶古希腊戏剧展现的是人、是人性、有关人的价值的思考,只要你是人,有人的情感,便可理解古希腊戏剧所传达的内容。我在做剧本朗读及解读分享时,参与排练的有国家一级演员,也有普通素人。这些素人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文化程度各有不同,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对古希腊悲剧精神的理解。

而作为二度创作者,其目的就是让那些文本背后深邃的哲学思考,转换成具体的舞台形象,引起普通观众的共鸣。而不是在象牙塔尖或故纸堆中,固守某种理念。哲学思考是戏剧创作者的必备基础,是基石。但是作为舞台呈现,必须跳出理念的束缚,使之成为活生生的视觉形象。古希腊戏剧本身的多义性给了我们这种空间


二鱼:你最喜欢自己的哪部作品?为什么呢?

罗彤:下一部。因为每次创作都会留有遗憾,而每次创作也都积攒了更多的体验、感受和思考,刺激着我们对于下一部作品的创作激情。


二鱼:古希腊戏剧对后世,尤其是今天的戏剧还有哪些影响?

罗彤:上边的一些问题里,已经涵盖了一些回答。除了理念和思想上的影响外(上面的问题均有涉及),个人觉得,在演出形式上,也有很多影响。比如,广场式的演出形式,公共空间的运用,歌队、面具的功能等等。尤其是歌队,已成为当代创作者们非常喜爱的一种形式。


二鱼:现在很多大学生都有古希腊戏剧课程,可否给他们一些建议?

罗彤:这个问题非常好。最近我一直在提一个口号:“重提经典、重现经典、重生经典”。如今的戏剧舞台上,我们太应当重视经典了。经典作品是人们经过长期实践而保留下来的人类精神财富,它可以跨越时代、跨域国家、跨域民族、跨域种族,它表达的是具有普世意义的人类共同价值。我们只有把经典研究透了,也就是说,把“基本功”打扎实了,才能有能力进行所谓的原创。所以,我提出“重提经典”,让年轻人回到本源,通过对经典作品的正确解读,巡回戏剧的初心。在“重提”的前提下,我们需要“重现经典”。重现的意义便在于,要以当代人的解读、当下人的视角,开掘古代经典中内含的当下意义,让其发挥时下性的社会功能。如果我们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重现”,那么,我们将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重生经典”,即艺术创作的高原,达到高峰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希望更多的年轻人通过古希腊戏剧课程的普及,走近经典,走近剧场,走近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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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每个微小个体心底最真实的声音,那里有我们的伤痛、眼泪、温暖、喜乐和盼望。“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圣经·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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