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大三年,时间飞快。似乎1994年美国世界杯刚刚结束,毕业求职就到了眼前。
找工作,首先要有一份简历,才方便推销自己。我找到在报社工作的师兄,花了大半个晚上,整理了一张纸的个人简历,介绍自己的专业和个人特长。
看着一页纸不满的个人介绍,我暗生惭愧。研究生三年,我能拿到人前宣扬的,竟然只有在校上过的几十门功课。我不是学生干部,没有文章发表,没有获过奖项,能拿得出手的社会兼职寥寥无几。一千多个日子,大把的光阴,就这样被我扔进了无声无息的万泉河。
说起我报社师兄求职,记忆中,他好像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在宿舍killing time,接收函就送上门来。原来他的导师不惧年高体弱,亲自提着书包,挨家拜访自己的同学、老友,帮我师兄打理好了一切。我师兄要做的,只是打好包裹,查清交通线路,按时到单位报到。
二
我毕业那时,在很多人看来,专业和成绩固然重要,关系似乎更为关键。有些同学看起来专业一般,但背景深厚,依然不费力气就找到了众人公认的好工作。不过像我师兄这样,师生之间情同父子,属于可遇不可求,大多师生关系都是若即若离,帮不了什么忙。
我没有艳羡的专业,没有李刚那样的爸爸可以仰赖,只好自己发动群众,各方寻找关系了。
从小我就看着我父母、亲朋到处找熟人,拉关系,为家人上学、找工作四处奔波。能够找到愿意帮忙的熟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没有这样的资源。
1994年12月,我一个高中同学正在省驻京办工作。驻京办编发了一个北京老乡通讯录,上面多是在京工作,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其中,手握资源的官员最多。我同学说,这个可能对你有用,你拿着吧。
我如获至宝,把可能有用的人员、电话、地址都做上标记,根据距离分配好时间,计划逐个登门拜访。
那时我们非常可怜,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打个公用电话,常常不得不在楼道内排起长队,等上半个小时,甚至更久。前面的人一挂完电话,后面的人就赶紧拿起话筒,一个个拨打陌生的电话。
有同学介绍经验说,对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最好不要打电话,而是直接扑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不然,他电话里拒绝了你,你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他?
听起来很有道理。于是我不再打电话,决定亲自上门。
三
铁道部有一个河南老乡,他老家永城,距我家虞城不远。1995年2月,我一路骑车穿过白石桥、甘家口、钓鱼台,闯进了铁道部大门,在东西朝向的三层楼上,很容易就找到了我老乡的办公室。
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抬头望着我。
“请问,XXX在么?”我开门见山,也很客气。
“你是他什么人?”年轻人满脸诧异。
“我是他老乡。”
“老乡?!他都去世十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赤身裸体,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落荒而逃,几乎慌不择路。
逝去的陌生老乡让我栽了大跟头,颜面尽失。我吸取教训,决定去找活着的人,最好是见过面的人,或者别人引荐的人。
中南海里有个局长老乡,海里进不去,我就打电话。他一点不客气:你怎么找到我电话的?我不认识你。十年后,他升为西南边陲的省长。
我去找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老乡。他不说话,冷冷的眼神逼退了我。后来,他升到部级干部,成了纪检组长。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人帮忙。贸促会给我打电话,通知我面试。面试完,对方通知我笔试时,却没找到我。原来我留的联系电话是我导师家里的固定电话,他家白天没人。就这样,因为我的疏忽大意,我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我去科技日报应聘。人事处的女处长对我说,我们有一个名额,但要去西藏锻炼三年,在拉萨大学教中文。那年我26岁,单身。三年后回到北京,我将近30岁,还能否找到心仪的人?思虑再三,我还是选择了放弃。那时的我,不知道人生有多重的交响合奏。
四
我东奔西跑,在1995的春天里,我骑着自行车,顶着料峭的寒风,在车水马龙中,穿过北京的大街小巷,四处求职。傍晚,我满身疲惫,回到宿舍,啃着一块五一张的大饼,郁郁寡欢。
最终,尽管心有不甘,我还是从西城区的一家单位领了接收函。
1995年4月,不甘心的我又去参加国展中心的人才招聘会。看到全国政协招聘要求不限专业,我漠然递了份简历试试。
政协展台上,一个周姓处长满脸惊喜地对我说,等了两天半,终于等了一个合适的,你赶紧报吧。
进政协,可以结识来自全国各地的社会名流,抬高身价。但我对政协,并没有多少好感。
政协的考试预计要等待一段时间,从考完到录用,估计要几个月之后。7月之后,我可能已经毕业离校,户口和档案必须迁走,毁约、再办工作派遣手续会非常麻烦。
虽然报了名,我还是放弃了,灰溜溜地进了西城区政研室上班。两年后,我又想方设法调到了电视台。
四十岁以后,我见识了很多不同凡响的人生故事,我才知道,当初的我多么地狭隘。
而所谓的好工作,在世人眼里,要么有钱,要么有令人敬畏的权力,要么有世人羡慕的地位,而我自己究竟喜欢它么?很多时候,我们从未认真思考过。
就这样,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都市,我们每天都无比充实的忙碌着,累得贼死,证明自己,追逐着他人给自己描绘的理想愿景。我们又把这努力赚钱、出人头地的愿景传承给下一代,直到精疲力竭,无力动弹。
蒋:
毕业时,有人去了国家部委,有人出国镀金,我去了西城区委研究室。那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很长时间心情没有调整过来。
如果现在让我选择,我会第一个选择科技日报。可当时,我被世俗的观念彻底捆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看的都是别人眼中的好工作,不知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不知道工作和生命的关系。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完全成了一个乌合之众。
雅歌唐:
每个人的恩赐、能力有差异,适合我们的,在养家糊口的同时,能让我们有激情的工作就是好工作。可惜我们选择工作的时候,往往盲目攀比高薪体面的标准,选择竞争压力很大的工作,让自己不堪重负。而且,一旦轻视内心真实的感动,我们工作的热忱就会很快消退,找不到工作的价值,也自然会放弃通过工作促进社会朝好的方向变化的使命感。
最近读提摩太· 凯勒《工作的意义》,才知道“职业(vocation)”一词的拉丁文词根是“vocare”(呼召),有呼召,为了他人的益处去做,才是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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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录: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系列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