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 马太福音16:26
人生禀赋,天生各异。有人巧言令色,善于见风使舵;有人笨嘴拙舌,行事为人没头没脑。
初涉职场,面对陌生环境,和刻板的办公室生活,有人驾轻就熟,习以为常。有人却觉如坠深渊,度日如年。
在单位,同是新人,有人如鱼得水,过得快活潇洒。而我,却觉得压抑异常。
我没有不羁之才,但多年的成功学教育,却早已习惯于追求出人头地,以单位、收入、住房这些外在指标评判自身价值。贪恋虚荣,取媚他人。早被世俗捆绑,自己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与那些地处繁华地带,高大巍峨的部委、国企大院,坐在富丽堂皇办公室悠闲自在的同学相比,我自认为是个失败者。家人的厚望,眼下的困顿境况,让我觉得极度挫败。
不追求天上的事,人便会迷醉于地上的富贵和诱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我开始羞于见人,更不愿意向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单位。
外在的压力,无处释放时,只能寻找向另一个方向突破。
很快,我便开始脱发。
上班才几个月,每天早上起来,枕头边开始出现成片的黑发。先前茂密的头发开始大把地掉落,我的发际线渐升渐高。
现在回想,那时阻挡我的,不是物质的穷乏,而是精神的荒漠使我只看到眼前三尺之地。
每天回到地下室,望着黑黢黢的窗外,面对无法预知的将来,无知的我忧心忡忡。
离开和单位紧密相连的地下室,成了我那时坚定不移的选择。我开始寻求新的出路,四处联系熟人、老乡,筹划调动工作,报考国家公务员。
为了联系方便,我跑到远在颐和园附近的中央党校,和同学一起,去设在党校内的大有寻呼台,掏出一个月工资,花了680元,购买了一个数字BP机。至今,我还记得我当初的呼号,32690。
1996年,国家公务员再次向社会公开招考。为了参加公务员招聘,报考前一天,我编了个理由,向单位请好假,一大早就去了国际展览中心的报考现场。
大意的我,只顾埋头观察问询报考单位,不知躲藏,竟然被央视记者抓了个正着,平生第一次成了新闻联播的背景画面。第二天上班,同事和我说起,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了我的镜头,惊出我一身冷汗。
在报考现场,我四处查看。思考再三,报考了众人仰慕的国家海关总署研究室。
笔试顺利通过。几天后,我接到海关总署研究室的电话,让我提前到海关总署见面。约我见面的,是一个身材微胖,面色和气的中年人,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职务。
他拿出一张几天前的报纸,让我对照上面的新闻,写一篇评论。
那是我第一次在电脑上写作。在学校学习计算机,常常为了进入一个DOS系统,花费近半个小时。这次在电脑上写材料,让我有点紧张。
我笨手笨脚,操作很不熟练。费了半天时间,总算是用我的“二指禅”功夫,第一次在计算机上写出了一篇几百字的评论。
之后几天,电话通知我周末集中面试。我心里窃喜,以为又多出了几分希望。
周六一大早,我就穿上新买的“雄”牌西服,坐地铁到了建国门,赶到了面试现场。紧张的我,竟然跑到了西北出口。
我的面试顺序排在前面,很快便喊到了我的名字。
宽大的会议室,5个面试官们不苟言笑,一字排开。轮到我,坐在中间的一个人问我:你学马列哲学的,怎么会想到报考海关?
我心中顿时不悦,我的专业是哲学,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成了低人一等的贱民?
我没有素常面试考生的谦卑柔和,也没有面试辅导回答问题惯用的委婉和技巧,按照要求直接回复了问题。走出房间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报考结束了。
路过面试房间,我看到等候面试的还有十几人。我不知道,最后是其中哪个人占据了我曾经期望的位置。
公务员报考无果而终,我与建国门内的国家海关总署擦肩而过。
通过公务员招考离开地下室是不可能了。看来,我只好另寻他途。我开始四处出击,频繁拜见校友、老乡,渴望从他们那里发现曙光。
临近1996年春节,我打点行囊,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家人预备了丰盛的美食,亲朋好友来来往往,在欢声笑语中觥筹交错。
除夕夜,望着灿烂的漫天烟花,我百味杂陈。
春节过后,我一路西行,来到洛阳。
洛阳是六朝古都,和历史遗迹到处留存的古都开封相比,洛阳更像一个破败的工业城市,古都的影子几乎无处寻觅。东方红拖拉机早已风光不再,只有电视广告里面频繁出没的春都火腿肠,才能让人想起洛阳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
在洛阳,我一个人乘坐公交,观赏了闻名遐迩的白马寺、龙门石窟。在几近一公里的伊水之滨,龙门石窟一字排开,高低起伏,却早已是十室九空,大多只剩下了黑乎乎的空洞。只有卢舍那大佛历经千年,依然神态威严,表情复杂地审视着这个动荡而混乱的世界。
在洛阳的日子是短暂的,短暂到我还没有离开,电视上的娱乐节目就在突然之间全部消失,被清一色替换成了《辽沈战役》、《大转折——挺进大别山》这类政治色彩浓重的战争题材故事片。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几天,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逝世了。
春节,因为一个人的离开,民众重回硝烟炮火的旧时代。大家或者主动,或者被动,陷入了群体性的全民哀思。普天同庆之时,大家或真或假,放弃了观看娱乐节目的权利。
也许,这是一个特殊世代,留给我们这样一个特殊民族的,一份需要永远埋藏的特殊历史记忆。
一个让人怀念,又让人恨恶的旧时代彻底过去了。一个让人憧憬的新时代却依然影影绰绰。
几天后,我回到了北京。
四个月后,我调到了一家新单位。
终于,搬离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下室”。
北京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尽在《我在北京的那些年》系列,欢迎关注。
作者简介:老蒋,笔名迦南,人大哲学硕士,现居北京。在媒体工作多年,追求真理,喜爱历史、文化,热爱自由写作。
文章目录:
我的90年代——《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一)
何不潇洒走一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二)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我遭遇的大学老师N种——《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四)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五)
毕业求职 我像乱撞的无头苍蝇——《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六)
毕业那年 陈希同下台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七)
铁狮子坟的“地下室”:我的寄居之地 ——《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八)
单位:一地鸡毛的是是非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九)
X主任:我上班后的第一个领导——《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
我见到的赵丽蓉、章诒和们——《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一)
我差点成为电视台的“新闻民工”——《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