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流浪？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图片来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人类你好，我叫平平，就是你们热爱的那只喝醉的小象。自从我知道自己成了网红以后，心里颇为忐忑——万一不小心像薇娅小姐姐那么红，你们让我直播带货可就闹心了。
因为可能扒拉半天，也找不到几个真货，蠢货倒是挺多的。
对了，我还有个妹妹，她叫卷卷。我的弟弟本来想叫鸡鸡，但我爸说这个名字太不雅了，所以改名叫“歪歪”。
为什么要取这些名字呢？因为我妈比较与时俱进，她听说最近人类流行“躺平”、“内卷”、“鸡娃”三个词，所以就把我们的名字都改了。我们本来叫小雨，小树，小河。
反正不管叫什么名字，都不影响我们是大象这个骄傲的事实。你们智慧的哲学家老子曾经说过“大象无形”，我一直不太明白，我们体型高大伟岸，鼻子轻轻一卷，你们人类的平房瞬间倒塌。如果我们心情好，可以同时卷起好几个男人扔到泥潭里玩耍。So，为什么说我们是“无形”捏？
请记住，我们是自然界重磅的存在，不要忽视我们好不好？
从去年开始，我们家族的15个成员从雨林遮天的家乡出发，一路向北。迄今我们已经徒步旅行了500多公里。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因为我的心也一样茫然。
反正记得一天清晨，我还在酣睡中，我妈就用鼻子把我卷起来，说，平儿，该醒醒了，我们要长途旅行啦！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我妈的眼神有点忧伤，又有点兴奋。我懵懵懂懂地问：娘，我们去往何方？
我妈的表情有点迷茫：世界那么大，我们去看看。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咱们去北方见见世面吧。听说那里有个大城市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满城彤红。我刚好可以扯点红布，给你做个眼罩，这样你就可以梦见幸福，看不到讨厌的苍蝇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一场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甚至来不及和雨林里那棵最古老的榕树拥抱，也来不及和小河里蹦得最高的鱼儿告别，就仓促上路了。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心和你一样茫然。（图片来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我们走得相当缓慢，以便灵魂可以跟上。听说你们人类现在出行要么坐动车，要么乘飞机，这些交通工具都迅疾如风，你们的灵魂咋能跟得上呢？
我们在路上见到了很多人类丢失的灵魂，它们在空中飘来飘去，像柳絮一样沾在我们的鼻子上，央求我们收留它。可是我们做不到，大象和人类有太多不同了。比如我们对同类有怜悯之心，在路上要是看到同类的遗骸，会走过去，用鼻子轻轻触碰，以示我们对生命逝去的悲伤。但你们人类就比我们差太多了，你们自相残杀，种族歧视，贫富分化，对同类一点都不善良。
而且，我们总是保护年龄最小的孩子，每次出行都让他们走中间。如果谁要伤害它，我们就集体和谁拼。象宝宝饿了，可以随便吃哪个象妈妈的奶。但你们人类呢，总是自私自利，爱自己的孩子，不爱别人的孩子。而且恃强凌弱，拿最弱小的下手，比如妇女老人儿童。这点让我们大象嗤之以鼻，我们的鼻子足够长，所以水嗤得足够远。
人类低矮的灵魂，与大象高大的身体实在不相配。所以，你们或许可以和别的动物商量一下？I am so 骚瑞。
我们路过村庄的时候，发现你们在路中放了一卡车玉米和酒。玉米，我所欲也，酒，亦我所欲也。那就玉米配酒吧，我们从容地吃着玉米，味道可比我家乡的差远了，估计是转基因玉米吧？我们家乡的玉米都是organic。
酒的味道不错，我一下子喝了两坛，喝完后感觉整个世界美好了许多，那只我暗恋许久、样貌平常的母象瞬间国色天香起来。家乡雨林边上伐木和盖房的嘈杂声渐渐远去了。只见李白牵着杨贵妃的纤纤玉指，在云端上向我招手：哥们，将进酒，君莫停。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然后就不省象事了。
醒来后，妈妈用鼻子抽打了我十下，说，出来看世界也不留点心，万一人类在里面下迷魂药呢？人类不是没有干过，你的远房舅舅在印度休假的时候，人类就用迷魂药把它灌倒了，最后他倒在河里，淹死了。
我也惊出一身冷汗。江湖险恶，我涉世太浅，还是小心为好。
可不是吗，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群围观我们的人类。他们个子矮小，表情兴奋，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个据说叫手机的东西，拼命拍我们。我隐隐听见有人喜悦地大叫：妈呀，这群大象才是真正的网红，我的直播流量要上涨了！
说真的，我当时真想上去把他们卷起扔到泥潭里，然后把手机踩得稀巴烂。我们可不稀罕当什么网红，你们人类玩的游戏让我恶心。听说上次山东有个拉面大叔就是因为被你们围观，最后面拉不成了，正常生活也过不下去了。你们就像雨林里吸血的蚂蚱一样，榨取别人的正常生活，变成自己的流量，然后拿去套现。
我们一旦变成网红，在地上就要被更多人围观，天上有无数的飞机跟踪我们，我们撒个尿、接个吻都有人直播，这让人情何以堪？太破坏我们安静旅行的美好心情了。
俗话说，象怕出名猪怕壮，我担心文章刊登后，我们会不会变成你们日夜警惕的镜歪势栗呢？
春风吹，战鼓擂，大洋两岸who怕who。我挺替你们人类纠结的。明明两岸都是没啥区别的人，双眼两耳一鼻一嘴，天天不外乎吃喝拉撒，心情好了做点春梦泡个妞，打个麻将赌个博，顺便再喝瓶啤酒吹个牛，非要整得像两个濒危物种之间争夺食物的对决，你死我活。你说闹心不闹心？
这次漫长的旅途，是我们对在雨林里度过的乏味的前半生的叛逆。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被命运困在自己庞大的躯壳里，希望这次可以成功“越狱”，任性活一次。哪怕就一次。
生命就是拿来冲动的，而不是把自己困住。
我承认，一路上，我们确实有点淘气了，比如在你们的玉米地里举行短跑比赛；闯进你们的后院，和你们玩“藏猫猫”；我还偷喝你们的美酒，吃你们的米面。说实在的，我们是故意这么闹腾的，目的是想让你们知道，当家园被毁时是什么感觉。
这些年来，你们人类在雨林里“坎坎伐檀兮”，想过一群大象的感受吗？你们放倒的那些树，都是我们的童年伙伴。那些树洞里，装满了我们曾经诉说过的秘密。
不过还是要承认，和十年前相比，你们人类对我们大象还是挺不错的，我们的家族渐渐庞大起来。但是我们如何共存，双方可能都需要考虑一下。毕竟，和异己相处，实在是需要一些勇气和爱心，还有忍耐。
很抱歉，这次让你们破费了。听说为了围追堵截我们，加上我们的淘气之举，你们损失了600多万人民币？我们大象对人类的金钱没有概念，不过我的一位见多识广、关心娱乐新闻的小伙伴说，这相当于传说中的“三爽”——一个叫郑爽的演员，她拍戏一天的收入是200多万元。那你们赶紧叫她出来拍三天戏，片酬捐给受损的老百姓们，这才是真爽。
我最喜欢你们人类的幼崽，他们眼神纯良，活泼可爱，内心柔软。但是这北上的一路，我们几乎没有见到孩子。听说他们不是在补习班，就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都被鸡得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我很同情他们，因为当我们还是小象的时候，童年都是在雨林和河边度过的。我们知道什么是“鸟鸣山更幽”，什么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什么是“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
我们知道大自然所有的秘密，包括二十四节气的转换。前两天“芒种”节气刚过，麦子初熟，金灿灿的。是金灿灿，不是金灿荣喔。
说到麦子，我想起“麦子诗人”海子的诗歌：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
海子是个内心纯净的诗人，他以梦为马，走远了。为什么他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呢，因为他曾经说过，“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的情人”，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刚好相反，他无法与他们走在同一条道上，所以单独举着火把离开了。
你可能要问我怎么知道海子。因为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相通的，它们有共同的密码，如果你还保持自然的灵性，就能洞悉所有的秘密。
别以为只有你们人类有灵性，上天也赐给我们大象灵性呢。比如我们是有记忆的。有一年，我的一个表哥对人类的白色栅栏产生兴趣，用鼻子丈量了一下高度。一个男人从栅栏那边伸过手来，用针扎它的鼻子。我表哥生气了，几天后，喊了几个哥们回去，把栅栏撞得稀巴烂。如果那个男人在家的话，估计要被踩扁的。
所以，请对大象友好一点。一只大象的愤怒，亦可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流血百步，天下缟素，其激烈程度和荆轲刺秦差不多。
对了，听说你们人类还喜欢把自己生的幼崽关在屋里做奥数、拉小提琴、玩电脑，离大自然越来越远了。那么，你们好意思说，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员吗？你们人类的文明一天比一天发达，可是，我发现你们的愁眉锁得一天比一天深。你敢说，住在千万豪宅里等待和老婆离婚的比尔.盖茨比一只在星光下洗澡的大象幸福吗？
如果上帝给小鸟一双翅膀，它不飞翔，给人类一双腿脚，他不行路，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记得你们当中有个叫朴树的歌手唱过一首歌：我们路过高山/我们路过湖泊/我们路过森林/路过沙漠/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我们路过幸福/我们路过痛苦/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
他唱出了我们这群大象的心声。是的，所有的道路都是不归路。所以,向前走，莫回头。
亲爱的人类，请不要用讨厌的麻醉剂将我们放倒，请不要让我们返回故乡，我们渴望了解未知的世界。
在中国象棋里，“象走田”，说明到田里踩踩是大象源远流长的习惯，只是我们在雨林里住太久了，丧失了上古的记忆和传统，现在逐渐把它找回来。这一路，我们踩了很多的田，感觉相当OK。
我们就这么走着，看着，聊着，恋爱着，冲动着，发呆着，直到倒下的那一天。
如果可以赶得上北京那场盛大的庆祝活动，自然好。我期待着妈妈说的红布眼罩改变睡眠质量。赶不上也没关系啦，反正山河一片红，哪哪都一样。
如果你们如果爱我们，那就沿途给我们准备一些陈年佳酿和新鲜玉米吧，好让我们在一天的长途旅行之后，吃饱喝足，睡个好觉。
最后弱弱问一句，我们这一路都是官方驿站负责接待，算公款吃喝么？心里有点忐忑哈。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