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铁
5月22日，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举行的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突遭极端天气，很多参赛人员因为气温急剧下降而出现“失温”状态，最终导致172名参赛者中21名遇难。
马拉松，作为一种兼具开放与包容的体育赛事，承载着多少跑友的梦想和追求，而谁曾想到，这场马拉松竟成为夺命马拉松！那么，当马拉松过程中遭遇天气等突发状况，可以有哪些应急方案？
为此，我们特地邀请清华大学登山协会创始人之一老铁撰文分享。老铁曾登顶玉珠峰、慕士塔格峰，并攀登过两次珠峰。他在美国知名体育赛事营销公司工作，参与组织过北京国际马拉松、TNF100等大型赛事，对失温也有亲身的经历和体会。
作者老铁
01
我也曾九死一生
在我看来，事故责任肯定是要追讨的，有些临时工也会被追责。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慰问伤者，安抚死者家属。
从危机公关角度看，建议组办方提供详实的赛事工作记录，保持透明度，免得不必要的猜测。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各种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等，都会受到牵连。要么，缩小距离人数规模；要么停办。只是，矫枉，必须过正么？作为参赛人员，应该有什么教训？需要什么心态？作为组织方，需要怎样的应急预案？如何更好地帮助参赛人员？
反思这次越野赛事故时，我想到“了解自己”的重要性。这也是刻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的三句箴言之一，据说来自于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传统上对这句话的阐释，是忠告人要有自知，明白人只是人，并非神。
笔者出生于长白山，对于失温有直接的认知。在冬天，常会听到谁喝醉了，躺雪地里，第二天就“失去了生命体征”。极冷的时候，暴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鼻子，碰一下似乎都有可能掉下来。保暖，对于东北人太重要了。这些冰雪经验，对于我后来的登山很有帮助。
1991年，我们组织了第一次珠穆朗玛峰的“侦察”攀登。那一次因为装备和时机原因，我们一行最高只到达北坳下面，止步于6900米。期间，最深刻的印象不是高山反应，而是冰冷的绒布河。晾晒了一天的绒布冰川，融化的冰水在山谷间扩张境界。无论是上山或是返回营地，都需要穿越数次刺骨的河水。若不是营地就在前方，很难想象拖着迅速僵硬的裤管，在无尽的黑夜里，可以走多远。
2005年五一期间，我参加了青海玉珠峰登山节。登顶那天也是经历了天气突变。早上晴空万里，中午乌云密布，鹅毛大雪伴随狂风遮盖了整个山峰。那时看不到天气预报，不过大本营领队警告我们第二天天气不好。但是，我和搭档没有在意，觉得靠我们自己的体能没有问题。
然而，问题很大！我和搭档失散了，准确地说，是我体力不支，他寻找下山的路结果没有回来。我在慌乱中走错方向，下到另外一个山谷，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没有对讲机，没有指北针，没有帐篷，没有睡袋，没有羽绒衣裤，只有我一个人。下山期间经历了雪崩，一条腿踩进冰裂缝……
当晚，在十级风雪里，我踽踽前行于可可西里无人区，像极了当年推出的电影《可可西里》中的场景。我居然在暴风雪里睡着了，因为之前五天五夜高反没睡觉。然而，我没有冻死，没有失温，这真是奇迹！凌晨两点，我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无名高地，风雪已停，满天星星，银河灿烂，就是巨冷！其后的一个小时里，我在幻觉与现实间反复，总以为自己找到了村子住下来，又不听提醒自己这是幻觉需要找到同伴才能踏实睡觉。三点时，我掐醒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再睡过去，否则可能就死掉了。凌晨五点，我看到远处山间摇弋的汽车灯光，知道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那一刻，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上帝，祂掌管一切。否则，我的小命，早就死一百回了。
2012年，为预备珠峰，我攀登了慕士塔格雪山。慕峰在新疆境内，海拔7546米，是攀登八千米山峰的入场券。一路顺利，只是登顶那天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即将登顶时，向导告诉我们可以把随身背包放在一边，轻松登顶。我就信了。
转了半天，登顶后下撤，发现气温骤降。冲锋衣以及里面的特级保温保湿皮肤衣仿佛不存在一样，我仿佛在高山上裸奔。最后冻得实在不行，央求同行伙伴借一件羽绒衣。否则，在我回到放包的地方之前，已经失去知觉。这次以后，我就记住了：保暖衣物切不可离身。
慕峰顶，作者拍摄
02
该放手时就放手
2014年1月，我受邀参加了吉林松花湖的冰雪马拉松，那次比赛是深圳登山协会协办，相当有组织经验。我却没有跑冰雪马拉松的经验，穿着沉重的登山靴，想要负重挑战。开跑不久，就发现随身穿的透气软壳已经变硬，贴到身上时寒冷无比。当时犹豫是否要放弃，考虑到其他选手都是奔全程，那我怎么也要跑个半程吧。然而，当我到半程之前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还好赛程保障到位，路线上也一直有人来往。半程的补给有羊汤和热乎的包子等，身体很快回暖。这次也是刻骨铭心。虽然没有生命之忧，却是对失温有最真实的感受。
这些年，我在登山中学会的最重要的功课就是该放手时就放手。因为山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回去再登。但若非冒险上去，结果可能无法返回。
有些在珠峰遇难的山友，他们虽然有登到山顶的体力，却没有下山的能量。2015年，我在珠峰南侧再次尝试攀登珠峰。没有想到，百年不遇的八级地震就发生在大本营附近，一场雪崩从天而降，我躲在帐篷里，被卷得翻滚数次，险些掉下一个悬崖。那一瞬间，我真正体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含义。
这次白银马拉松一些跑友得以生还，并且毫发无损，就是因为他们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极限。而那些遭遇不幸的跑友，他们可能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轻信了组织方的服务能力。
03
选择靠谱的团队
对于登山来说，很重要的是选择合适的团队。因为一个人很难登顶，一群不靠谱的人也无法登顶。
1994年夏，我们几位清华山友攒了一个登山队，打算重返格拉丹东。赶在北大山鹰社登顶之前，站上母亲河长江源头。那个年代，我们对于名誉似乎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只是，我们的队伍里成员比较杂，还没等进山，在沱沱河那里就开掉了一个很自私的兄弟。上山后，一个社科院小伙居然瞒了大家，私自从C2营地径直冲顶，未果。没想到滑坠，被一个牧民救起，两天后送回我们大本营。人性就是如此，所以选择靠谱的登山伙伴实在是太重要！
2015年元旦，我飞到尼泊尔，为的是敲定一个靠谱的高山协作机构。早期珠峰都是西方登山者的天下，高山族夏尔巴只是协作而已。最近这些年，有头脑的夏尔巴开始组织向导公司已拿下半壁江山。不过，有钱的伙伴们还是选择西方探险公司提供高山协作服务。
为了省钱，我需要找一个物美价廉的向导公司。我最先考察的是当地最大的向导公司，旗下说是一百多向导，还有自己的直升机。在我拜访他们时，看到老板们和颜悦色，很专业，但他们对于属下夏尔巴的态度有点刘文彩（大地主）的感觉。如果不好好待自己的兄弟，那么在高山上，他们怎能好好服务你的客户呢？
一个兄弟推荐了尼玛向导，他是尼泊尔高山总教练，大部分向导都是他的学徒。我想这样的专家应该没问题，事实证明也还不错。在珠峰探险之路上，大本营位置，以及与高山向导的话语权，决定了你何时可以尝试登顶，以及是否可以登顶。毕竟，在高山上，谁家的夏尔巴向导多，谁参与高海拔路绳架设的贡献大，谁就有决定权。
作者登上雪山
选南坡登珠峰，也是考虑到服务和救援。倘若出事，直升机可以到很高海拔的营地搭救，而珠峰北侧这边，几乎没有听说过任何案例动用直升机救人。另外一个因素是，南坡路线上全程有雪，夏尔巴们可以从很高的地方拖行下来，交给直升机。在北坡，很大可能是自求多福。
本次甘肃白银赛事据说是国内最简单的、赛道难度低，并且整体爬升不大。只是，赛道海拔整体在2000米上下，出景区后基本见不到人。每隔十公里设置一个补给站，中间就无人服务。加上西北地区容易出现极端天气，短时间内气温骤降。然而，正是因为轻信了主办方，导致忽略了执行方的羸弱服务，让越野赛半壁江山折戟白银。
地震雪崩后的珠峰，作者拍摄
04
亡羊补牢还不晚
在TNF100公里赛道上，基本上数百米就有志愿者。大部分路线可以快速穿越到附近的公路，在遭遇突发事件时，可以及时获得帮助。在赛事执行前，对于天气的预判是至关重要的环节，需要为天气变化所导致的各种情况做预备。
每次登山期间，我都会登录欧洲专业气象网站，搜素本地不同海拔的气候变化，包括风力风向雨雪等情况。有付费网站，也有免费网站。掌握天气，是安排登山户外等活动的基本功。显然，这次白银黄河石林赛事期间，主办方和参与者都没有注意这样的危险。
我特地咨询了举办西南地区大型山地赛事的兄弟，他在高海拔赛道上配备赛段段长，由公司同事负责。这些段长领导各自督责一个高山协作队，每队大约20-30个工作人员。
赛道巡逻的主要责任是赛道巡逻，保障路标，危险路段看护、收尾，及时发现，转运需要帮助的选手。急救人员是另外一个体系。他们的内部赛道管理手册，就有23页，相当详细。这些年他们办的比赛，遇到过类似的极端天气，其中两次改线，两次终止比赛。
可能现在说这些，有点马后炮。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在日后的选择中，还需多一些谨慎。
05
结语
不仅是登山者，还有很多人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有人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帝”，“我的人生我做主”。殊不知，强行越过自我极限，风险系数也会大大提高。
我们需要承认自己的限度，让自己回归受造者的身份。
白银马拉松的那些逝者，经历了他们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我们不仅悼念遇难的21名参赛者，更盼望他们的家人能够看到希望和未来。
敬畏耶和华，
就是生命的泉源，
可以使人离开死亡的网罗。
– 箴言 14:27 –
– End –
作者简介：
老铁，清华大学登山协会创始人之一。曾登顶玉珠峰、慕士塔格峰，并攀登过两次珠峰。在美国知名体育赛事营销公司工作，参与组织过北京国际马拉松、TNF100等大型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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