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3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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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英的医治攻略(五)| 心理支持之一:说出你的伤痛

“饶恕并不代表遗忘,甚至不意味着赦免……我们也相信如果我们坚持着自己的愤怒和怨恨,那我们就是唯一受惩罚的人。”——《阿米什的恩典》

1

“准备了永远,没准备再见”……

冯小刚最新电影《只有芸知道》,是一场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

新西兰唯美浪漫的风光,掩盖不住移民、婚姻、梦想、疾病、死亡、遗愿清单等人生命题的沉重和伤感。

女主角罗芸身患晚期肿瘤,但是深爱她的丈夫隋东风,在她去世之后,才从别人嘴里获知她内心最深的伤痛,令人唏嘘不已。

罗芸没有勇气亲口对丈夫说“对不起”。

身体孱弱又疲惫的她,早想卖掉他们在新西兰经营的餐馆,去看鲸鱼,当志愿者,过一种自由选择的生活

可隋东风坚持要再干几年,多挣点钱,让他们的好日子更有保障。

所以,罗芸在新西兰奇幻的极光之地祈祷,希望餐馆被大火烧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

罗芸没想到,有时候闪过的一个恶念,居然变成了现实。

某一天,餐馆真的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看到丈夫隋东风极度痛苦的样子,罗芸的内心备受煎熬,  但她依然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压抑的心情是身体患病的导火索。

即使在医院手术之前,他们深情告别,罗芸还是不敢当面告诉隋东风自己的歉意和伤痛。

当然,罗芸更害怕面对另一重伤害:早产儿的罗芸自幼就患心脏病,医生当着她的面,和罗芸妈妈说,她估计活到二十来岁就会死亡。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医生会背领袖语录,但却不懂儿童心理学。

死亡的恐惧一直重重压在罗芸身上,即使结婚成家,她也找不到安全感,也不敢告诉丈夫自己是早产儿,心脏不好。

两颗心其实是隔阂的,又怎能不孤单悲伤?

假如罗芸打破沉默说出来,告诉丈夫事实,不再压抑自己,她的婚姻和人生是否不一样?

假如罗芸童年遇到的医生,对生命有理解,有尊重,是不是会给小罗芸一些安慰?

2

很多人都像罗芸,一生深重的伤痛骨梗在喉,直到临终也因为各样的顾虑,不敢或不愿表达出来。

治疗的时间越久,累积的伤痛越重。特别是在医院受到了伤害,有时却不敢申诉和表达,害怕被人说“没有感恩之心”。

有一位从美国来国内做癌症关怀培训的老师,劝我把我经历的伤痛写出来,释放情绪。而我一直不肯落笔回忆,因为不想面对那些伤痛,痛彻心肺。

最近的医患冲突和伤医事件,我忍不住想说话,说说我的伤痛。因为,我是治疗多年的肿瘤病人,常常要面对医生和护士。

我不想只为自己说话,我也想为那些被歧视,被伤害,被遗忘的病人说说话。

杀人的利刃出鞘,其实背后藏着的是冷漠的人心。凶手冷漠,医生和医院冷漠,旁观者冷漠,病患冷漠,社会大众的内心也是冷冰冰的,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假装看不见,社会的分裂、堕落和暴戾;假装听不见那些苦苦唉哼的弱势群体的声音。

在这个信奉适者生存的社会,肿瘤患者当然是弱势群体。

我的伤痛,就是你的伤痛。

如同一只蝴蝶振动一下翅膀,也许大洋彼岸的环境和气候都会受到影响。何况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奇葩的国家,蝴蝶效应一直在振动着我们。

我和伤医事件中的那个九十五岁孙家老太太一样,都是晚期肿瘤患者。医院对于晚期肿瘤患者的对策是心照不宣的,除了手术放化疗之外,对于住院的请求,一般是能找到理由不收治,就不收治。

所以很多人只能在急诊等候。

台湾把对晚期病人的居家照护叫“安宁疗护”,但即使是“安宁疗护”,也有医生、护士、护工、社工、心理咨询师组成的专业团队提供服务。

即使我们昏迷。

医院仍然希望我们死在家里。

我们像人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在这里,谁肯去安慰我们啊?我们得了病,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仅肉体和心灵受折磨,经济上还要背负巨大压力!

伤医事件,孙家老太太二十天急诊花了三万多元,而根据目前的报销规定,我们的病算特病,门诊一年只能报销两万元,所以他们一家人急着要求住院。

不知道有多少病人请求医生办住院 ?

收不收治,在于医院和医生的良知。

3

回忆往事,伤痕累累。

痛得仿佛冰冻了一样,麻麻木木,时常没有知觉。

我常常面带微笑或发个微笑表情包,对问候和探望我的朋友这样叙述:

“2016年做腹部手术之后肺部感染,间质性肺炎,呼吸困难,奄奄一息,感谢神,附近的航天总医院急诊科收了我,又把我转入重症监护室。可惜救治了几天,情况没有明显好转,老蒋找到我的同学,才转进了某知名医院。”

文字客观而平静,不带感情色彩。心情好的时候,我还能逗他们开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是喜乐的。

我的内心压抑着愤怒和不平……

其实在这之前,老蒋已经挂了这家知名医院多位专家的号,没有一位专家肯收治奄奄一息的我。

住进呼吸科的监护室,生死未卜。玻璃隔断间躺着不少常年住着的老人家,带着呼吸机,护士说他们的医疗费用全报销。

有一次查房,有一位年轻主任医生走到我身边,问其他医生,“这种药对她没用,为什么要给她用这种药”。戴着小氧气面罩的我实在没有力气追问。

可是出院结帐的时候,帐单显示这种药是自费药,十几天的自费药费是七万多人民币。

这药物是住院后临时添加的,事后医生承认它不是用于治疗我的间质性肺炎,当时看我病情重就试试。可是这么贵的自费药,用了十来天,为什么不和家属说一说?

没人回答我们。

出院后,有年长的朋友说,我们不懂得和医生沟通。我真的很愤怒,病人有什么资格和力量与医生沟通?刚出院没几天,我的一只眼睛就看不见了,不停地跑医院看医生,寻找下一步的医治方案。

挂号、看门诊、住院、出院……拥挤的人流、嘈杂的声音,冷漠的人情,绝望的人生……几乎让人崩溃。所以,我很理解病人家属的绝望和崩溃,只是很难过,没想到孙文斌的“恶”之利刃终于出鞘,杀了人。

其实,我也曾经愤怒到想杀人,当然我不会这么做。我一直提醒自己,圣经上记着说,不可含怒到日落。

记得是2015年年底,医院的试验组因为病情点进展就冷冰冰地停止给我发药。尽管其他医生都认为我继续用药没有问题。

我没药可吃,这个药国内没有,去香港买药一时也买不到,更何况香港的正版药一个月就是七万多,我们只好去找原料药试试。

那段绝望的日子,我父母回去了,我们家老蒋要上班,陪伴我一个月的金毛哈利也死了。那条狗因为注射了不合格的疫苗,患了狗瘟安乐死了。

我是不是还不如一条狗?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面对冬日的寒冷和黑暗,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4

绝望是因为看不到盼望和安慰。尤其是回首走过的路,铺了一地细细碎碎的玻璃,扎得人疼痛万分。

2015年底的伤痛,几乎让我忍无可忍。

那天去做超声检查,我排队等候很久,身体极度疲惫,站都快站不起来,大屏幕字幕显示马上轮到我了,我一度高兴,准备起身。突然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两位病人堂而皇之进了检查室,插队在我前面,我只好继续等待。

好容易插队的走了,叫我的时候我赶紧跑向检查室。很可惜,医生还是没有耐心,迅速换了下一个患者进检查室,我只好又在门外等候。

终于等到我检查了,医生张口就训斥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进来!”。

我告诉她,我跑到检查室,喇叭就叫另一个人了。我同时告诉她,之前有两个人在我前面插队。

超声室的医生听说“插队”之事,更加大声地训斥我,“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自己不及时到检查室造成的”……

医生愤怒的声音比我还大。我想,可能是我追问了“插队”的事。

伤痕累累的我冲出了检查室,在走廊的椅子放声大哭。绝望的我,甚至也想拿刀刺向什么人。

因为哭声没有用,你无法叫醒一个沉睡的人!

超声检查之前,我被迫从临床试验组出组。

出组的伤痛,意难平。

医院试验组的医生是刚换不久的,他对我们说,我只管签字。负责的护士已经和药物的生产方——诺华公司联系,对方说没什么意见,只要试验组医生同意,签字“继续用药对患者生存有益”就可以。

可惜,这位医生竟然不同意。他签字“继续用药”,“对患者生存无益”,生生剥夺了我继续免费治疗的机会。

我后来咨询其他医生,都支持我想办法继续用药,因为他们知道,当时除了这个药,没有其他药可以更有效地维持我的生存。香港昂贵的正版药,一般人买不起。

试验组的药是救命药,可有些医生不把病人的命当回事。拒绝我留在试验组的医生,收病人的购物卡。老蒋有一次在诊室亲眼看到他收别的病人的购物卡。

感谢上帝,保守我们站住了,没有去行这些事。

上帝为我开了另一条治疗的路,就是类似电影《药神》的那条路,是底层民众自救与抗争的那条路。

5

上帝与哀哭的人一同哀哭。

终于没有在超声检查室附近,崩溃到绝望,是上帝的奇异恩典

那天在超声检查室哭了那么久,我已经没有力气祷告。不过,在我不想祷告的时候,圣灵真的用说不出来的叹息为我祷告, 安慰了我。

窗口护士站的护士突然走了过来,劝慰我说, “我认得你,你经常在这检查,每次都按规矩排队,挺好的。我去找一下我们科室主任,让她重新给你做一下!”。

从检查室冲出来的时候,我的检查只做了一半。

医生的电脑屏幕上,看得见我所有的病历,包括我全身骨转移、胸椎、腰椎、腿部等骨转移,每次开始检查前,他们都要例行公事地看一眼。但是看到了也当没看到,他们不会去想,一个骨转移的病人,急速跑进检查有多危险。

但是圣灵,圣灵真的用说不出的叹息为我祷告,安慰了我。

那天下午等到下班的时候,超声室的主任为我重新做了检查,结果并不是太好。

主任的脸色和声音都很沉重,我却很释然,因为终于做完了,不再受折磨。可能,小护士富有爱心的举动,肯定的言语和实实在在的帮助,使我的心里温暖起来。

让一颗愤怒,悖逆的心回转,是上帝的恩典和托住的力量。但是,这中间也藉着人的手来完成。

我感谢上帝,那天遇到了善良、又有责任感的护士帮我解决问题,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些许希望,又有了前行的力量。

6

伤痛并非永远不可以化解。

所以,我忍不住想问,在医院急诊室等候了二十天,每天花费二千元左右的医药费,一直在无助地等待的孙家人,有谁提供过帮助和安慰吗?

美国医生特鲁克的墓志铭: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

有时候,就是一句鼓励体贴的话,一杯暖暖的开水,一段沉默的陪伴,都安慰有需要的人,缓解郁积的不良情绪和愤怒。

老人、癌症患者、生命末期的病人……都是特别需要关怀的群体。

关怀者在哪里?

医院的社工、志愿者在哪里?基督徒在哪里?

圣诞平安夜那天,我看见一张分享的照片,拾荒者、医生、律师一起在班唱赞美诗,我很感动。

我期盼,期盼伤医事件中的患者孙家和医生杨家,未来的一天能一起站在诗班唱诗赞美,即使他们在不同的地方。


7

伤痛的医治需要时间的沉淀,不仅仅是说出来那么简单。

电影《阿米什的恩典》,爱与饶恕的经典影片,根据真实案例改编。

阿米什人的长老去看望凶手的妻子,引用圣经里的话说:“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马太福音》6:14)

但是受难者玛丽. 贝斯的母亲艾米,却经历了非常艰难的饶恕之旅。最初她拒绝放下仇恨,拒绝接受凶手妻子的道歉和帮助,她甚至想跟女记者去大都市,离开阿米什人的村庄和传统信仰……

医治需要内心的时光播放机,慢慢地走。艾米最终在看到女儿为凶手祷告的录像后,数算恩典,选择了饶恕。

饶恕过程中的伤痛,有时如同踩在尖锐的碎玻璃上,淌着鲜血,等着伤口结痂,平静下来,回望上帝的恩典,回望来时的路。

漫长的治疗,生生死死的折磨,都会让病人的内心千疮百孔,不仅是以往人生隐藏的创痛,还有治疗过程层层累积的伤害,堵在心口。

说出来,说出事实,放下仇恨,告别伤痛!因为,“喜乐的心是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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