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基本的处境是什么?
处境是说人面对着某一个对他有决定性的事物并身处其中。而人最重大、最基本、最直接、最决定性、最终极性的处境其实是上帝。或者换一个角度说,上帝是人最大、最直接、最决定性、最终极性的现实。在这里面表现出上帝作人的居所。
人进入一个房间,又退出这个房间,但他进入的这个房间,在经文里面说,是上帝自己。要特别留意,这件事跟往后要谈论的经文里面别的部分有关。
你使人归于尘土,说:“你们世人要归回。”在你看来,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你叫他们如水冲去,他们如睡一觉。早晨他们如生长的草,早晨发芽生长,晚上割下枯干。
在这里我们要留意两件事。一件事情是,这里面在表现人的生命面对永恒极其短暂。第二个是,这段经文里面说的重要的要点就是,使人得以产生又得以离开的,并不是一个自然世界,而是来自一个超越的、分明的意志和判断。不是人生天地间,而是“你使人归于尘土”,“你叫他们如水冲去”。
刚才我们说,第一个要点是人以短暂浮生面对永恒。人进入一个居所,又匆匆离开。人在这个居所面前如同一个匆匆过客。
其实中国人在诗歌的主题,或者中国人的思想意念的主题中,比较有深邃的思考和体验的部分是在这里:就是我们有机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经历到短暂人生、渺小浮生面对永恒。
而且我们用很多的方式记录我们的这一个觉察。短暂浮生面对永恒,是中国人的人生经验中的一个极有深度、极为普遍,也极容易让人动情的一个觉察。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是唯一的这样一个生命,他的生命有开始和终结,但他能清楚地意识到,在他的生命开始之前,也就是说在他的生命经验之外、之前,已经有实际存在的事物,而且这些事物是有重大的意义的。而且,这个生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会有一个终结,并且也意识着在这个终结之外,仍然有事物存在。
在世上众多的生命中,人是唯一以有限的人生经验、觉察到无限的存在,并且这件事对人的生命来说是有意义的。但是这里重要的要点却是:这个人面对的永恒到底是什么?
在这点上确实好像一样,却有重大的不同。因为中国人在他的体验中面对的永恒是天地,是青山,是明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看见月亮,但这月亮早就在我看它之前就有。那么它最初照耀的是哪个人?最初见到月亮的是谁呢?他在哪里?千百年过去,我站在这里又看见这个月亮,然后我也过去,又有后人看我看过的月亮。
我面对天,天覆庇万物,在我来这儿之前,天覆庇过无数的人,他们跟我一样进入了这个世界,带着欲望、野心、恐惧,去争、去爱、去愁苦、去追杀、去逃亡、去躲避,在这儿哭、在儿这闹、在这儿无知、在这儿又恍然大悟。
可是在我之前如此一代代过去的人,如今在哪里?而在我之后又有无数的人这样来了又走,他们中有谁知道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差不多是人的基本的境界。
这个理解跟圣经有一个极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以为我们面对的永恒是一个自然,没有位格性,无情无义,没有情感,没有意志,没有是非判断,没生没死。月亮照我怎么了?它想要照我吗?它想或不想与我无关,它照它的,我只是匆匆来过,我面对的是一个无知、无情、无义的自然界。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面对的永恒是一个无知、无情、无义的自然界时,他能够感受人生短暂,也能够感受在如此短暂的人生之中,生命分明在寻求一种意义,却感受不到这个意义。于是这种急迫之中,人们渴望的就只能是两件事:第一,及时行乐;另一个是,趁着还能做点什么建功立业,好让自己的短暂浮生过去之后,自己做的事仍然值得后人纪念。及时行乐,和让后人纪念,差不多是中国人面对这个无情无义的永恒,自然的永恒时,能有的反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很多人可能都记得曹操的这个非常出色的诗篇。这个诗篇真的可以说是千古绝唱,但整体而言,他以一种油然而生的慷慨的意念,来追问人这一辈子算什么?但一定要打起比方来,不过如同早晨的露水。其实很多人没有机会见到早晨的露水,因为等人们开始看它的时候,太阳出来,露水已经干了,如此短暂。那么在这短暂的一生之中,如果数算起来,里面承载的内容怎么样呢?
已经过去了很多的事情,而且里面并没有多少重要的欢乐存留下来,历经痛苦,那么还有余存的一些认识,所以里面的这样一个慷慨之情,变成深深的忧虑和惆怅。怎么办呢?人生毕竟短暂,毕竟所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何以解忧?它构成一个忧愁的事实。那么饮酒吧!饮酒能解忧吗?换句话说,饮酒能解去使他忧的这件事吗?
其实很有意思,按中国人的感受来说,多少是难的:为什么我面对无知、无情、无义的自然?山无情,天无情,水也无忧。天若有情天亦老,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可是我却有知、有情、有义,我以有知、有情、有义的短暂人生,面对着无知、无情、无义的永恒世界,所以有这些愁苦。那怎么办呢?我也归回到无知、无情、无义就两清了。
当然曹操并不真的想完全沉溺在这里,他更关心的是,“还有点时候,赶快”,他召唤他心目中的那些仁人志士,跟他一起,干点什么吧!所以那个《短歌行》虽然里面有很多慷慨豪迈的东西,如果用最庸俗的话说,曹操实际说的是:哥几个来,人生很短,来一起找乐子,一起干大事,所以一起吃喝快乐,也一起建功立业。
差不多人能够做的只有这两个。建功立业是为了什么呢?不是为了自然,而是为了后人,让后人纪念。中国人一直有对不朽的某种渴望,他知道自己必要死去,那么如何不朽呢?最高的是立德。以整个人的优越的品格,来为万世建立一个榜样和标准。比那个差一点的呢,叫立言。什么叫立言呢?建立一家学说,使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仍然被后人继承。还不行呢?可以立功!建立一些实际的功勋,世界因为我而被改变,或者疆土被扩大,或者什么事情做成。那我既不能立德,也不能立言,也不能立功呢?那我可以立墓碑!我还可以干什么?我还可以在长城上刻下某某到此一游。
他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突破,但他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有知的生命的忧愁,只能和同样有情、有义、有知的生命对应,但自然不是有知、有情、有义的,于是他试图对应的仍然是人的世界、社会,所以想要建功立业。
所以虽然面对永恒感受短暂人生是我们中国人也感受到的东西,但这里有一个极重大的差别:就是究竟我们面对的永恒是无知、无情、无义的天地、自然、山水、日月星辰,还是有知、有情、有义,并且按照他自己的形象造人,并且对这个世界和人有明确的目的、安排、判断的上帝?
这中间有根本的区别:同样在感受人是匆匆过客时,我们再来问,人是什么的匆匆过客?人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和人是在上帝面前,按上帝的命令来,又按上帝的安排离开的一个生命,这是非常不一样的对自己生命状态的觉察,这正是我们要在生命里面对的。
在圣经里,人面对的永恒不是无知、无情、无义的自然,而是有知、有情、有义,全知、全善、全爱并且全能,对一切事情有他的关注、有他的目的、有他的安排、有他的意图,并且落实这个意图的上帝。
因此这位上帝有目标,有标准,并且按照这个标准衡量,也按照这个标准审判。他按着人所是的对待他,以恶为恶,以善为善,以好为好,以坏为坏,以真为真,以假为假。他对这个他面前的事物会评估,会处置,而不是像自然,而他也要求人向他负责、交账。亲爱的各位,这是我们要面对的。
基督徒说人都是罪人,不单单是基于一般的道德判断,更不是像世界那样,把大奸大恶、杀人放火叫罪。杀人放火、大奸大恶固然是罪,但罪是人离开上帝为人设定的目标,以至于被上帝以否定性的方式判断。这个是圣经中表明的人的罪的状况。因此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根本的差别。
那么在这种短暂的生命中,实际有的是七节、八节:
“我们因你的怒气而消灭,因你的忿怒而惊惶。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面光之中。”
人都是要死的,但人的死意味着什么?中国人说人活一世,草活一秋,这么说的时候是试图把人活一世,和草活一秋,看成是同一个意义上有生有死的自然生命。
但圣经告诉我们一个与此非常不一样的现实,草活一秋是自然生命,地球上的所有生命按着它是生命而言,都有生有死。牛、马、猪、羊、兔、鸟、鱼,动物、植物、微生物没什么区别,唯独人不一样。上帝是永恒、无限、不变的上帝,他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使人跟他一样有知、有情、有义。
因此上帝是把人作为他爱的,并且与自己相交的对象来创造。他是永恒之神,所以与他相交的爱的对象也被造为有一个开始,却跟他一起,以这个开始要进入永恒。
换句话说,人之为人,这个生命不是按着他被造的本质是必死的生命。不是。草是这样,人不是。那么人的死就不是人之为人这个生命的自然现象,而是在上帝和人的关系中,上帝对人的一个处置。甚至我们可以简单地说,人的死之所以不同于一切其他生命的死,是在于人的死是因为犯罪而被神处决而死。
我们消灭,可是我们为什么遭遇消灭?
“我们因你的怒气而消灭”,我们的生命惴惴不安,我们的生命多苦多难,我们里面忧愁不断,我们其实知道我们的生命中有某一个当有的事情,我们也知道我们没有它——我们没有使我们得以存活的终极性的正当性。我做得不对,我活得不对,我行得不对,要真有一个绝对的标准看我,他肯定不会认为我对。这个是你的根本现实。
所以我面对被处决而死的情况,而且我面对的永恒不是自然。自然无情无义。当一群暴徒洗劫一个村庄,杀掉其中的青壮年男子,劫掠其中的妇女,又随便杀戮其中的婴孩时,水仍然清澈,阳光仍然灿烂,花朵仍然鲜艳,夕阳仍然辉煌。天地无情,它自身不会对这个暴行发出愤怒,也不会对人间的惨剧发出哀叹。
与一个有知、有情、有义、有是非、有道德标准的人相对应的不是天地、自然。我们非常直接地知道,这样的事发生时,我们说天理难容。此时我们说天理,就不是指自然,而是指最高者的意思。只有在那个地方,人的一切才有一个正确的、终极性的、有效的根据、归属、结局。人以短暂人生面对永恒,但他面对的永恒是有知、有情、有意,位格性的,全知、全能、全在、全善的上帝。
基督徒对罪的觉察,最直接地说,是来自这个地方。他通过圣经开始有实在感地意识着他所面对的上帝,当他有实在感地意识着他所面对的上帝时,他也就有实在感地从根本上觉察自己是罪人这个事实。
那我们再反过来说,事实上很多人以鄙夷的、嘲笑的方式对待基督徒,说人都是罪人,或者仅仅把基督信仰看成性善或性恶的一种思想观念之一。其中一个更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在他的生命中没有机会觉察到人是罪人这个基本的事实,而是他在生命中不曾,也不能够以有实在感的方式意识着自己面对上帝,也因此就必然不能有实在感地意识着自己在这位上帝面前错了,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