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来自《阅读的力量:从苏格拉底到推特》,作者以奥古斯丁为例谈到了我们应当持有的阅读观,有些看法颇有见地,比如他指出,通过《忏悔录》,“奥古斯丁展示了自己通过阅读而完成的拯救之旅,并由此揭示了自己从罪人转变为圣徒的个人经历。”我们怎么看待阅读?阅读在生活中有什么意义?阅读本文的时候我们可以稍稍做一点总结,然后对照自己的阅读经验,看看能得到什么启发。
对于基督徒读者来说,书面文字的神圣地位使阅读具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精神转变的维度。阅读被定义为一种可以引导人通向启示真理和个人拯救的体验。古代晚期和中世纪的基督徒均认为,正确地读经可以让他们得到皈依和拯救。
对于早期基督徒来说,希波主教奥古斯丁(354-430年)的著作对于阅读意义的阐释或许是最为系统的,并且肯定是最有说服力的。奥古斯丁在这一主题上的论述“催生了西方的第一个成熟的阅读理论”,而他于公元427年在《论基督教教义》(On Christian Doctrine)中的研究奠定了中世纪文艺理论的基础。
在整个中世纪,奥古斯丁的相关著作一直影响着人们对于阅读在他们生活中的意义的看法。某些重要的早期人文主义者,如但丁和彼特拉克等人都曾经受到奥古斯丁在这一方面的思想的直接影响。
当代读者在阅读奥古斯丁于397-398年之间写成的《忏悔录》时,将会发现这部著作不仅试图探讨阅读对于人类想象的影响,而且还为自白式的当代文学体裁提供了一个早期样本。奥古斯丁展示了自己通过阅读而完成的拯救之旅,并由此揭示了自己从罪人转变为圣徒的个人经历。
不同于柏拉图的是,奥古斯丁认为,记忆并不足以为我们对过去的认识提供一个充分的基础。奥古斯丁承认记忆具有惊人的力量,但是他又认为,记忆并不足以让人认识到上帝的意志。他质问道:“我的上帝,我该如何去过自己真正的生活?”而他给出的回答是:“我应该超越这种内在于我的力量,也就是我称之为记忆的力量,以便我可以走向你。”
由于上帝和真理并非存在于记忆之中,所以奥古斯丁推论说,人们必须通过沉思和读经来完成这段超越记忆的旅程。对于这位教父来说,阅读可以成为人们获得拯救和上帝启示的前奏。奥古斯丁声称:“如果心灵的沉思是我们在活着的时候所能具有的一种最为蒙福的生命体验,那么读者就是最有可能获得这种暂时的幸福的人。”
奥古斯丁以工具化的方式把阅读描述为一项宗教义务——一种作为达到目的之手段的活动。对于奥古斯丁和其他教父来说,阅读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自我和上帝的智慧。从这种立场来看,阅读应该充当一种教育手段,而《圣经》尽管具有其神圣的地位,但同样应被视为服务于这种目的的工具。
不过奥古斯丁也承认,阅读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将他们的身体和意识紧密联系起来的精神性体验,并且有可能成为快乐的源泉。尽管奥古斯丁是以一种宗教性的叙述手法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他也充分认识到了这种体验的情感性和审美性的维度。凡是看过奥古斯丁对于阅读的相关论述的读者都会惊奇地发现,他常常将这种对于阅读的工具化描述转换为一种对于由此获得的精神性领悟的美学欣赏。
《忏悔录》经常探讨阅读所带来的心理上和身体上的影响,并指出这种影响可能彻底地征服读者。奥古斯丁报告说,他本人在阅读西塞罗的《荷腾西斯》(Hortensius)时,曾经被一种强烈的情感反应压倒,进而导致了一次改变其人生的事件。对西塞罗著作的阅读让他转向了哲学。
阅读在奥古斯丁心中所引发的激情尽管是以宗教术语表达出来的,但是它同样可以在现代读者心中戏剧性地引发一种同陷入爱情类似的情感巨变。“当我读到大卫的《诗篇》时,我的上帝,我曾怎样地向您哭求。”奥古斯丁感叹道。他借用《圣经》中关于火的隐喻来感叹《诗篇》如何“点燃了我对您的热爱之火”。
当奥古斯丁转向使徒保罗的著作时,他通过阅读而展开的精神之旅达到了高潮。通过阅读这些文字而产生的狂热的情感体验,奥古斯丁皈依了基督教。他在描述这次意义重大的启示所发生的时刻时宣称:“非常奇妙的是,当我读到‘您的使徒中最小的一位’时,这些真理对我显得是那么的熟悉,而且对您的作为的思考让我的心开始颤抖起来。”
这种通过读经而产生的情感上和身体上的激烈反应表明,对于奥古斯丁和真正的基督徒读者来说,那是一个命运攸关的时刻。
奥古斯丁本人并没有公开地将阅读描述为一种“精神转变的方式”。在表面上,他似乎将阅读看作一种工具性的东西。但是他通过阅读时的沉思而达到的精神转变表明,阅读本身已经具有了一种精神属性。因此,奥古斯丁的宗教皈依是以他“向阅读本身的皈依”作为前提的。奥古斯丁公开承认,阅读改变了他旧有的本性。
整部《忏悔录》中贯穿着一个不断重复的信念,即相信人们可以通过阅读正确的书籍来发现真理。然而,这种阅读不仅仅是为了学习技艺,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知识的渴求与好奇,而是为了接近真理。
理性也不足以被用来指导阅读:事实上,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中的某些内容可以被解释为一种自我批判,即批判他年轻时代那种受好奇心驱使的阅读,以及他的怀疑主义态度和理性检验方法。他责备自己曾经采用怀疑论的和质问式的阅读方式,从而未能向《圣经》“俯首”并“跟随它的引导”。
对奥古斯丁而言,真正的基督徒所进行的阅读活动是一种委身于信仰的活动。从这种视角来看,他们可以通过忠实地阅读一部权威著作来克服理性上的局限。他断言:“由于我们无法单靠自己微弱的理性来发现真理”,所以“我们需要《圣经》的权威”。
奥古斯丁以人类不可能单靠自己的理性来发现上帝的奥秘为理由,将他所理解的那种阅读定义为一种信仰行为。奥古斯丁式的基督教要求将信仰置于理性之前,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同上帝建立一种精神上的联系。他评论说:“尽管有些事情无法得到证明,但是教会要求我们去信仰它们,因为它们如果无法得到证明,那么所有人都无法得知它们的证据。”他坚信,一旦离开了对于教会的信任,“我们今生将注定一事无成”。
奥古斯丁对信仰和信任的肯定,是他将阅读定义为一种精神追求的重要基础。对文本进行技术性解读,读者只能达到有限的领悟。唯有对文本进行精神性的阅读,读者才能领悟到那些无法通过技术性解读而领悟到的真理。
奥古斯丁指出,尽管《圣经》可以被所有人“轻松地”阅读,但是它还“具有一种更深层的意义,其中蕴含着它那被封存起来的伟大奥秘”。要想领悟这些奥秘,就需要以一种精神性的和沉思默想的方式来阅读。因此,对于基督徒读者来说,阅读便成为一种用于寻求意义和真理的解释行为。一项关于基督教文艺理论的研究结论指出,因为“意义终归是内在于人的,而不仅仅是文字所固有的一种属性,所以‘负责任的’阅读是一种‘伦理活动’”。
基督徒读者所面临的挑战是要超越文本的字面意义,进而沉浸于它的精神之中。……通过细读文本来寻求意义的活动,常常会赋予阅读以一种神秘的和宗教性的意义。由此而获得的关于上帝的作为及意图的认识和对于启示的体验,可以起到“改变人生”的作用。因此,阅读构成了一种关于个人转变的重要心理体验,而正是通过这种个人转变,虔诚的信徒获得了他们的自我认识。
奥古斯丁关于如何发现信仰和获得拯救的论述,是同自己的个人转变同时完成的。在安布罗斯的教导下,奥古斯丁开始把读者理解成这样的人:
……能够区分保罗所说的“属灵的”和“字面的”意义,并将它们同“内在的”和“外在的”自我相对照。经文和自我被相互贯通起来,从而有可能把新我的建立看作是一个释经和解释的过程。
在经文和个人的内心世界之间实现的这种贯通,象征着一个既领悟到上帝之意图又领悟到自我之状态的时刻。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生命之光读书汇。原文摘编自《阅读的力量:从苏格拉底到推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20.11;标题另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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