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公义好像高山，你的判断如同深渊。
诗篇36:6
一
1995年4月28日的中午，阳光灿烂。我拿着饭盆，心情悠闲地走在去人大东区食堂的路上。临近东区花园，学校广播传来一条爆炸新闻：因为北京市发生王宝森自杀问题，陈希同引咎辞职。
几个月后的７月４日，中纪委通报王宝森事件，我至今记得里面一句话“王宝森死有余辜”，这句诛心之语让人不寒而栗。恍惚间，我想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怒火满腔的阶级仇敌。
二
在人大第一次听到陈希同这个名字，是在一个高年级师兄的宿舍。师兄正和他人聊天，他满脸兴奋地说，我们过几天可以去找陈小希玩，他爸爸刚当了市委书记。
陈小希是谁？原来是陈希同的大儿子，刚从我们所研究生毕业，分到中央某局工作。
那是92年12月。
中央领导们给孩子起名，似乎喜欢在自己的名字中间加个“小”字。几年后得知，陈希同还有一个儿子，真的叫陈小同。
听到陈希同突然辞职，我暗自叫好。
1994年11月13日，就在临毕业前夕，我们忙于写论文、找工作的间隙，北京市突然出台了一个政策：说是要控制北京市人口增长，准备对留在北京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征收3—10万元不等的“城市增容费”。
几万元，对于大部分穷困潦倒的学生一族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如果真的照章执行，我们绝大部分学生只能卷铺盖离开北京。这简直就是耍流氓！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恨透了北京市，有人开始大骂北京市领导。
在各方的质疑和叫骂声中，“城市增容费”最后不了了之，并没有执行。但对于这个不体恤我们学生疾苦的强势市委书记，从此我又多了几分反感和厌弃。
三
我印象中，陈希同一直是个强势人物。80年代末，我还在地方读大学，陈希同身兼北京市长和国务委员，他的名字屡屡与国家领导人连在一起。
1989年，在几乎决定国家走向的春夏之交，陈出尽了风头。年初，当政治空气开明时，时任北京市长的陈希同也与市委书记一起与清华大学学生开展对话。进入5月份，形势扑朔迷离时，他也到广场上看望学生。
但陈的态度一开始就异常鲜明，态度坚决。4月21日，北京日报刊出《安定团结是首都建设和改革的保证》①。6月5日，陈发表广播讲话②。6月30日，在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陈希同做了有关情况报告③。
陈并非最终决策人，但他作为首都行政首脑，又身兼国务委员，无疑影响巨大。那年6月之后风向骤转，空气冷到冰点，到处风声鹤唳，很难让人对陈有多少好感。
陈终于下台了。其实，陈的下台早有预兆。
我清楚记得，就在1995年3月18日，姜春云升为副总理。当晚的新闻联播里有个镜头，记者采访姜春云，陈坐在姜的左边。见到绕过自己的记者，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满脸尴尬。央视敢于播出这样公然羞辱陈的画面，在熟悉中国政治的人看来，陈的仕途似乎到了尽头。果不其然，一个月后，陈走到了穷途末路，黯然下台。
四
陈出生于四川，1948年就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从资历看，陈并非出身行伍的草莽人士。
1995年后，我到了西城区和北京市属单位工作，近距离见到了陈希同留在北京的印记。
陈曾在北京市大力提拔使用年轻干部，要求每个区县都要配备一个28岁以下的副区长。1994年，北京市区县领导班子中30岁左右的干部，占到25.9%④。新闻报道这些干部的特点，提到的是“有霸气，有魄力，敢闯敢干”。
对于陈的干部选拔思路，各单位并非全然认同。我在西城区的同事说，西城区提拔的副区长来自街道，区领导班子开会，新提拔的区长几乎从不发言。
陈希同重视绿化，到处植树种草。要求各区在本届内都要有绿化得意之作，在21世纪末北京市森林覆盖率达到40%⑤。在陈任内，北京每年都召开“首都绿化美化表彰大会”，中央领导、北京领导悉数出席，并对乱砍乱伐的单位通报批评，个别人甚至被判刑入狱。如果陈不下台，也许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白颐路两边高大的白杨树和漂亮的绿化带。
陈曾兼任首规委主任。对于北京城市规划，陈说要坚持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相结合，于是长安街两边新建的高层建筑统一戴上了琉璃瓦的绿帽子。
市民投诉反映临街住宅的噪音扰民问题，陈直接批示“今后不得在临街盖宿舍楼，规划部门不要批准”。而今，眼见北京的各主干道、环线两边几乎变成了各色建筑设计的展示馆，前卫炫目的建筑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2005年冬天，我所在的部门在八大处组织活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我们到了据说是陈希同奢靡生活罪证的豪华别墅“虎啸山庄”。
“虎啸山庄”坐落八大处最高处，外观灰暗，卫生间铺着红色的大理石，让人觉得品位并不高，甚至显得有点俗气。我们甚至诧异，陈希同怎么会喜欢这个地方。那时，“虎啸山庄”已划归市委下属部门管理，除了空气清新，雪景别致，并没感受到特别之处。或许我们并没有见到陈希同真正的豪华别墅。
五
陈希同是否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曾发出这样的敦敦教诲：“年轻干部要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
可笑的是，1998年7月31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一审以贪污罪判处陈希同有期徒刑1 3 年；以玩忽职守罪判处陈希同有期徒刑4 年，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 6 年。赃物没收上缴国库。
2013年6月5日，新华社刊发消息，陈希同6月2日病亡。距离1989年6月5日陈希同发表广播讲话正好24年。
参考资料
①北京日报[1989-04-21]
②北京日报[1989-06-05]
③北京日报[1989-07-01]
④北京日报[1994-10-26]
⑤北京日报[1994-01-19]
其他参考资料
1. 北京日报[1995-04-28]头版
2. 北京日报[1994-11-13]头版
3. 北京日报[1994-09-28]头版
4. 北京日报[1989-03-19]头版
5．北京日报[1994-09-14]头版
6. 新华网[2013-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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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录：
我的90年代——《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一）
何不潇洒走一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二）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我遭遇的大学老师N种——《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四）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