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奇葩
他,先天就是“逆生长“!十八岁前还能鸭子跑,之后就是连滚带爬地活到四十。
四十以后,爬也爬不动地生活,越活越像一个巨婴!却是不哭的,只会笑。他说,我是过得很开心啊,没什么好悲伤的啊。唯一不开心是拉臭臭的时候,太费劲,没力气。
很多人关心地、不解地问我,他成天呆在家里不闷吗?活人都会给憋死的。要带他出来吹吹风啊、晒晒太阳啊。
除非是万不得已要去医院,否则他拒不出门。他说,我不闷哪!呆在家里很自在呀。满脑袋都是新奇,就用不着到外面的世界看风景啊。他的表情像个稚气的小孩子。
他每天的生活看上去一成不变,沉闷老旧,像个山顶洞人。可他说,我都没有时间无聊。他的脑袋犹如外星人的脑袋,装着另一个世界。
他每天写诗、重复打同一个游戏,累了就歪靠在床上打盹梦游,醒了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牌类比赛,所有的社会热点新闻他都尽知,有时慨叹有时激昂有时哈哈大笑,笑完了回头来一句:亲爱的,我的屁股好象又长疮了,疼。
我给他上药的时候,他斜趴在床上点手机里的钱包,喜滋滋地碎碎念:“我要让老婆过好日子,我就是要挣钱钱,数钱钱。”他数钱的表情永远象中了百万大奖似的,有十块钱他都乐开了花。因为每一分钱在他看来都是上帝差人送来的奖赏。
我们在同一个星球上么?你是地球人吗?我常这样问他。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是庙里的一尊弥勒佛:“我就是外星人啊,外星奇葩落到了地球上~”
嫁给了一朵奇葩,日子就常常是欲哭还笑,亦悲亦喜,时常迷糊又时常惊诧。不能以幸福与不幸来形容,也不能用现实或不现实来判断。只能用内在的丰富与贫瘠来衡量。有时候望着他在床上摇头晃脑、吟诗唱歌的样子,红光满面、憨态可掬,会深深地怀疑,这人哪有病啊?是不是大夫搞错了?
唯有他挪动的艰难,像力若游丝的老人。还有那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喘的熊样,在提醒我:哦,这是个罕见病人。想起他写过的一首诗:罕见的人生需要罕见的力量。
他身体的力量越削减,他心灵的力量就越增添。上帝在他生命中的这一增一减,总有些意味深长,是我悟不透的。但他似乎全领受到了。不然,谁能在疾病经年的折磨中活得如此奇葩,又如此喜乐?
我们在同一个困境中,内心却不在同样的境界中。我时常苦哈哈,他时常乐呵呵。于是便有了两个人的深夜对话。我总在问,他总在答。这一问一答,很像一个智者牵着一个笨小孩,在拾阶而上。遇到笨小孩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动的时候,很考验智者的耐性。
他说,亲爱的,你就是耐受性还没练出来,练出来就不会苦哈哈啦。昨晚谈到与疾病周旋的经验,他给我传授五级神功!“第一级是难受,第二级是忍受,第三级是耐受,第四级是承受,最高级神功,是享受!”
我说:“你真是一朵奇葩!疾病怎么能成享受?”
他答:能活成一朵奇葩也不错哦!像我这种肌无力又心无力的人,显然是低重力行星的物种,被放逐到了地球上训练,将来是要回去承接重任的!”
这真是上帝创造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