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灵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差事,我整天跟着你,感觉整个人有点抑郁。”林晨说。
“你,你又不是人,你抑郁什么。”晨光说。
“万一我哪一天醒过来了呢?”
“希望很渺茫,而且就算你醒过来了,你也会觉得这些都是梦,不是真的。”
“梦,我现在在做梦吗?”
“你觉得是梦,那就是梦,人生也不过是一个比较长的梦。”
“什么意思?”
“所有留不下来的,存不长久的,不都是梦吗?”
“我今天不跟着你了,我想去公司看看。”
“你的公司吗?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待会还会再见的。”说完晨光挥舞着透明的翅膀,飞到了城市上空,然后消失了。
林晨来到他的公司,由于公司不景气,一直没有招人,他的工位还原封不动的放着,桌子上他的绿植竟然还活着。那些他喜欢的书,堆积在桌子的一角,其中大多数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
奇怪的是,桌子上没有一点灰尘。原来是阿姨每天都会给他擦桌子,原本他们的关系不错。
公司里的同事们依然照常忙碌着,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在自己的工位坐下,看着旁边的同事,有的在工作,有的在摸鱼,玩手机,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这是一份他不太喜欢的工作,每天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有时候晚上还要加班到深夜。
最让他痛苦的是,每天到了下午,他的腰就特别痛,屁股也坐不住了。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要换一个可以在外面到处跑的工作。如果不是为了面子,他甚至想去做外卖员,也比现在的这份工作要开心。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少了他一个,真的是没有人会记得。”林晨在心里想着。
今天他来得非常碰巧,刚好是公司裁员的日子。他一直坐到下午,好几个同事被叫进领导办公室,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失业,刚好可以去做外卖员。”林晨想着,如果被辞退的是自己,他可能会去做快递员,或者外卖员,这样就可以天天在外面跑了。但也有可能为了面子,又重新坐到另一个办公室里。
此时,晨光出现了,他又换了一副模样,一身白衣,白得发光。
“我说过,我们待会见的吧。”晨光说。
“你来这做什么?”林晨问完后,很快反应过来“不会是我的同事吧?”
林晨的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巨响,一个人从17楼跳了下去。是他的部门经理。
窗口挤满了向下看的人,很快地,有人打了120。但人已经没了。
半个小时内,楼下已经被冲刷干净,撒上白色粉末。他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他为什么要跳?”林晨疑惑地问。
“压力吧,两套房贷,车贷,还有孩子,老人……失去工作,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压力。”
“大不了把房子卖了,回老家,没有必要……”
“人有时候会陷入一种疯狂,认为自己一定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进而带来巨大的压力,放不下的压力,不能失去的压力。”说完后,晨光和林晨在公司楼下的台阶上坐下来。
林晨保持着安静,看着地面上的白色粉末,仿佛那是他同事存在过的唯一记号。晨光又接着说:“我曾经在美国期间,刚好遇到金融危机,很多人跳楼,这些人其实很有钱,但他们放不下过去拥有的东西。”
“他们意识不到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林晨突然说。“要是我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晨一直坐在那里,每天看着人来人往。
起初,人们会避过那块白色区域,因为整栋楼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后来,人们开始淡忘,淡忘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开始踩踏那块白色区域,直到那块地面的颜色和其他区域无异。
林晨好似在等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坐着,一直发呆。直到有一天,那个同事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在那里哭泣。
这个城市每天死去那么多人,很多是外地人,他们在这里打拼,有的人把自己也拼了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跟着晨光,每天都是坏消息,没有一个好消息。
没有什么能比看着别人死亡,看着很多人的死亡,更能让人看清这个世界的。以往林晨在医院的急症室里,有过这样的感悟“活着就好。”现在他每天想的都是“活着就好。”
直到一日,另一个和林晨一样的人回来了。
“李遇回来了”晨光说。
“李遇,你说的那个和我一样的人。”林晨问。
“对啊,我带你去看他。”他们说着,出现在一个咖啡馆里。晨光指着李遇说“这是李遇,这家咖啡馆的老板。”
李遇的身体和林晨的一样透明,只是外貌不同,他们都保留了身体的样貌,只是没有了身体的气息。
很快,他们互相观看了彼此的过往。李遇,上海人,和女朋友一起经营着这家咖啡馆,同样是植物人,不同的是,李遇是溺水之后,脑部失去了意识。
“溺水是什么感觉?”林晨问。
“绝望,巨大的恐惧,然后就来到这了”李遇说。
接下来的日子,林晨更愿意和李遇待在一起,他们有共同的伤痛,有共同的期待,有共同的语言。
李遇告诉林晨,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能看的和不能看的,他都看了。
林晨昏迷不过快一年,而李遇已经昏迷了三年多。在这期间,一直是他的妹妹和女朋友照顾他。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婚,后来他们跟着母亲,李遇出事不久之后,母亲也去世了。
“你为什么不去到处看看呢?看看这个你没看过的世界。”李遇问林晨。
“反正有的是时间。”林晨说。
“谁说的,万一我们马上回去了呢,或者万一我们马上上去了呢,晨光没和你说啊,我们现在的状态是不确定的,随时可能上去,也随时可能下去。”李遇说的下去,是指从植物人苏醒过来。
“哦,我觉得没什么可看的,我最爱的两个人都在这里,我哪都不想去。”
“你是说你的母亲和老婆?”
“嗯,对。”
“哦,你说得也对。”李遇看着店里的女朋友说“我以前也这么想。”
“嗯,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在我昏迷的第二年,我的女朋友和别人好上了。”
“但是她还是经常去看你,帮你擦身体,带你晒太阳啊。”
李遇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后又说“你喜欢喝什么咖啡?”
“美式,苦,但喝了人会很精神。”
“嗯,如果我们会醒过来,到时候要记得找彼此,我请你喝一辈子的咖啡。”
“晨光说,我们都会忘记,不会记得这里的事情。”
“我也是说如果,像我这样睡了三年的人,能醒来的机会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