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去给下不了床的病人开药。
接连十天暴雨,起床时雨小了,腰疼得要断掉似的。想着不如叫打了疫苗的老人去开药,又一想,总要带老人去一趟,确定不再出错了,就不用我再跑了。
结果床上的病人没敢跟他母亲说,老人雨一停就去跳操了。病人只能硬撑着开电动轮椅代替床上的病人去复诊开药。
一路上不断有树上挂着的雨滴掉在身上,抬头看下天气,又是风雨欲来,抄近道往医院后门进,才发现这反复无常的疫情再次封闭式管理,门封了。
无奈又绕一圈到正门,过三关进去差点误了预约时间。跟医生说明原由,又麻烦医生多打印一张处方,方便老人带着这张印有“特病处方”的纸,知道怎么给儿子开药。
楼上楼下穿梭着,忽然被叫住,回头一看,是章姨,候诊椅上放着一堆行李,正等康复医院的车来接。
本来打算取完药跟章姨联系一下,看这对老夫妇是否已平安出院,没想到医院大厅里遇到,老两口刚办完出院手续。
戴着口罩,彼此对视,眼里的疲惫苍茫,都化为握着手的彼此安慰劝勉祝福: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却又无比正确,正确得有些辛酸。都是病人还要看顾家里更重的病人,没办法兼顾。只有义无反顾到顾不了那一天,责任自动终止。
回家路上,病人追想往日时光,曾经那么不管不顾地飞奔在这条路上,推着领着陪着家里永远也好不起来的病人,生死抗战,一晃16年过去,咋就越来越没了力气再跑这漫长的马拉松了呢?跑着跑着,自己竟也成了个资深病人。
这不奇怪,好多跑马拉松的家属,最后都成了病人,有的还先挂掉了。有时听精疲力竭的家属向我哭诉:看上去有家有亲人,最需要的时候,一个也指望不上。
病人下意识的抱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以驱散心里搅动的自怜,自怜是内耗,自爱是拥抱。一个让你不知不觉掉井里,一个瞬间让你自动充电。有本书叫《一千次感谢》,这让病人一下记起医院醒目的告示:非病人本人看诊不给开药。转念一想还要感谢医院给予的特殊照顾,不然还得把床上的病人弄起来去医院才能开药,那就是一家人齐上战场了。
病人到家躺平一天休息,得知牵挂的远方亲人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想到日日为亲人们祈祷平安,未蒙上帝垂听,心里有些灰心沮丧,不想再祷告。
不想祷告,可病人已把祷告看成呼吸一样重要,一日不可或缺,就跟床上的病人说:今天你来祷告,我闭目静听吧!
其实是病人心里对上帝起了疑惑,暗自在跟神摔跤:既然你要人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你,我就真真实实灰头土脸地来到你面前。
夜里难眠,脑子里开始回放几天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面对外在的灾祸险境疾病,主人公闭目静坐祈祷,他的眼中也曾饱含泪水,目送最爱的弟子离开。许多来找他求助的人,骂他的信仰没用的人,最后都成了默默的追随者,环境依然恶劣,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却又有了最大的改变,那就是人里面的心。
病人摸了摸自己的心,有些惭愧。多少人来到上帝面前所求的都是平安顺遂,又有几人求的是里面的这颗心,被洁净改变持守纯正善良?
这世间最难改变的是人心。因人心比万物更诡诈。而真正的信仰者,都像饱满的麦穗,谦卑地垂下头来,承认自己不完全,爱有限。
那就把每一次的祈祷,当成是心灵的训练吧!这世间越是纷乱嘈杂,不辨东西,就越需要安定这颗心。
不慌不乱,不怨不燥,不惧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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