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2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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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角色混杂的另类教授(一)——《我在北京的那些年》系列十八

大千世界,熙熙攘攘。有人来,如闪电雷鸣,裹挟着暴风骤雨。有人来,如三月的春风,温暖惬意,悄无声息。

 

老胡是哪一类人,我至今也说不好。

 

我认识老胡时,他已经发了财。和很多人不同,老胡常常西装革履,但头发似乎总是蓬松杂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怎么看都没有一点绅士的做派。蓬松杂乱的头发,立在身材高大的老胡头上,让他看起来很是扎眼。


但老胡并不以为意。

 

老胡没有春风十里的情画意。文人雅士的闲情逸致,在他这里似乎很难寻见。

 

老胡第一次出现在我视线里,就是这个模样。

 

走在路上,老胡常常双肩下沉,若有所思。见到熟人,他常满脸笑意,温和地看着你,口吐黄陂口音的普通话,不时蹦出几句熟人之间的口头禅——“他妈的”。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老胡,总是想起他远远地走来,头发蓬松杂乱的样子

 

一、初识

 

我认识老胡,纯粹是一个意外。

 

我至今不知道认识老胡的确切时间。但我知道,老胡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一定和他的师弟X君有关。

 

很多年前初冬的一个晚上,在X君的宿舍,我正在和X君的室友云天雾地的神聊,有人轻轻推开门,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话语不多。

 

X君的室友说,这是我师兄老胡。

 

那是我一次见到老胡。身着黑色西装,沉静内敛,言语温和,谦恭有礼,这是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那一年,X君还在刻苦攻读,正积极备战托福考试。他们开始合作,准备办班挣钱。

 

只是,我认识老胡不久,X君就突然失踪了。再后来,X君被判了刑,送到河南濮阳的一个监狱劳动改造。(参见《失踪的X君》一文)

 

我所以再三提及X君,不仅仅是因为他,我才结识了老胡。也是因为他跟着老胡办班挣钱,最后因为盗取办班的6万元存款而锒铛入狱,人生彻底翻转。更是因为他和老胡一样,从小就树立了远大理想——立志改变社会,改变国家。

 

X君的目标,是到美国求学,向西方学习。而老胡则是真抓实干,从脚下做起。

 

二、梦想

 

老胡的专业是政治学

 

但他曾经是一个标准的理工男,毕业于华中某知名理工院校。

 

大学毕业时,前一年的学生运动影响到了毕业分配。和很多当年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他没有学以致用,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

 

老胡被分配到了基层,去了一家工厂,成了一名翻砂工。

 

在升腾的蒸汽中,伴着滚烫的铁水,他每天挥汗如雨,踏踏实实做了两年翻砂工人。

 

两年后,老胡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终于离开了水汽、热气弥漫的翻砂车间。

 

离开工厂,老胡不再想念翻砂工的生活,也没有继续攻读让他沦为翻砂工的理工专业,而是选择了政治学。

 

老胡的梦想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老胡床头上的书架摆放着大儒王阳明的全集,和曾国藩的书籍。也许,他希望能像王阳明、曾国藩那样,立德、立功、立言,能将学问经世致用,创造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老胡研究政治学,也许渴望通过自己的政治实践改变社会。

 

有一年春节过后不久,老胡到我宿舍找我,邀请我去楼下坐坐。我不明就里,跟着他到了楼下,一个陌生的学生宿舍。

 

推开房门,在浓烈而缭绕的烟雾中,我看见相貌、神色各异的十几个人挤满了房间,几乎无处下脚。有人盘腿坐在床上,有人斜躺着,大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时而有人慷慨激昂,时而有人激烈反驳,大声争论。

 

有人涨红了脸,不时挥动手势。

 

望着陌生的面孔,我安静地坐在旁边,好奇地听着他人发言。

 

坐在中间的人身材微胖。他说,我们要成立一个组织,类似政党,也可以像院外压力集团,通过这种方式改变这个国家,最后实现国家的民主化。

 

后来我知道,他是老邹。

 

老邹脑袋硕大,留着板寸,头发棵棵直竖,说话时习惯挥舞手势。他是法律双学位,来自河北一个地级市。

 

有人说,我们要清楚自己的目标,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然后再考虑组织形式的问题。

 

和老邹观点相左的是老孙。老孙戴着宽大的黑框眼镜,身上的西装略显宽大,不太得体,有些破旧,举手投足透着北方乡下人的朴实。老胡说,老孙刚刚从张家口赶过来,

 

浓重的烟雾中,不时有人慷慨陈词。在踌躇满志的高谈阔论中,大家兴奋地指点江山,展望未来,激动地畅想着无限美好的将来。在萧杀的政治空气中,又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难以掩饰的怯懦。

 

恍惚间,我似乎觉得自己就坐三十年代的上海弄堂,站在窗边。在无边的黑夜里,望着苍茫大地,憧憬着新时代的到来。又仿佛置身陕北,在灰暗的窑洞里,坐在煤油灯前,畅想着塞外江南,万里江河。

 

后来老胡对我说,房间内发言的多是上班族。有的在北京上班,也有刚从外地赶到北京,居无定所的“北漂”。

 

这样的聚会,后来我还参加过几次。组织讨论的核心人员,基本是几个铁杆“北漂”。期间,还来过不少满怀理想的热血青年。有大学老师,有机关干部,也有从事股票期货交易的金融人士,大家同样怀着一颗不安分的心。为了筹备活动,有人专门还去拜访了当时名闻遐迩的“曹破产”,以期从他那里取得真经。

 

那段时间,“北漂”们到处借宿,学生宿舍似乎成了他们孕育革命理想的根据地。

 

有一天,老邹跑到我的宿舍借宿。一番高谈阔论之后,老邹说,等到咱哥们成功后,咱也要好好享受一下。

 

我突觉一阵寒风卷起,后背发凉。

 

我想起了革命青年阿Q,革命尚未成功,他就对吴妈念念不忘,而且嫌弃“吴妈脚太大”。

 

经历过狂飙突进的八十时代,虽有江河转向回环,有些人依然激情不灭、梦想依旧。但历经岁月的洗礼和磨练,曾经的激情和梦想却已不再纯粹,掺杂了太多的杂质。

 

理想,终究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茶余饭后,抒发一下远大追求尚可,却不能当饭吃,更无法挣钱养家。眼下,还是需要首先考虑吃饭问题。


于是,大家逐渐回归现实,开始谋划如何成立实体,合作做事,如何发财致富。有人提议成立公司,几经讨论,还是无果而终。

 

浪漫的激情消失,模糊的理想触碰到冰冷而坚硬的现实利益,传统的中国政治文化开始浮出水面。

 

慢慢地,热烈的讨论聚会越来越少。组织筹备的几个人相互攻讦,老邹和老孙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潜在的权力争夺、利益纠葛,很快让自发的小群体内部争吵不休,终于四分五裂。

 

没有结局。大家各奔东西。


两年后,老邹报考国家公务员,去了一家部级协会。和老邹一样,其他人又回到了体制内。有的成了政府官员,混得风生水起。

 

跻身其中的老胡也退出了聚会。

 

很多年后,老胡说,他并不是聚会的发起者和筹备者,是别人拉他进去的。他们想开一家公司,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成功。最后只开了一家书店,但因为无人好好经营,半年后也倒闭了。

 

老胡说,后来有人对他说,别人之所以拉他加入,是那些人的初衷就是想办公司,希望让他出钱,高大上的理想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毫无疑问,老胡的理想主义政治实践失败了。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天,在海淀图书城,老胡又遇到了老孙。曾经慷慨激昂的老孙,再也不复当年的激情。他吃力地蹬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正忙着搬家,寻找新的住处。


北京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尽在《我在北京的那些年》系列,欢迎关注。

作者简介:老蒋,笔名迦南,人大哲学硕士,现居北京。在媒体工作多年,追求真理,喜爱历史、文化,热爱自由写作


文章目录:

我的90年代——《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一)
何不潇洒走一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二)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我遭遇的大学老师N种——《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四)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五)

毕业求职 我像乱撞的无头苍蝇——《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六)
毕业那年  陈希同下台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七)
铁狮子坟的“地下室”:我的寄居之地 ——《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八)
单位:一地鸡毛的是是非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九)
X主任:我上班后的第一个领导——《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
我见到的赵丽蓉、章诒和们——《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一)

我差点成为电视台的“新闻民工”——《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二

我的北漂朋友:Y同学——《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三)

公交车上,我遇到了窃贼——《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四)

我的梦想:逃离地下室——《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五)

人大会间隙,我的韧带断裂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六)

失踪的X君——《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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