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鹏城的冬天,太阳温暖,花树常开。
只有风是冷的,阴影里的风。
有阳光的日子,人似乎都格外精神很多。早早的收拾妥当,小区里找块僻静的地方,背对着阳光坐着,看阳光把自己的影子拉的好长。
常喜欢在一棵羊蹄甲树下哂太阳。玫红的花瓣在风中飘然落下,铺满草地,草地外圈是盛开着的紫色兰草花。
这几天一直跟这片阳光说再见,连同我养的那些花儿。真是舍不得。
把花送给了爱花的邻居,将阳光揣进怀里,然后我将从26度的地方回到6度的老家,安抚父母的心,陪伴弟弟闯过化疗关。
自年少那场突来的重病起,我们家度过的岁月饱经厄运击打,却也因此练就一家人患难与共的家风。风暴越大,一家人抱得更紧。
弟弟素来是个壮汉,甚少跑医院。七月陪伴我回到姐弟俩出生的新疆一游,十月还在父亲抢救中日夜守护尽孝,11月痔疮手术住院,术前母亲提醒,先做个肠镜,未曾想查出恶性肿瘤,割掉一截肠子,接下来要做三个月的化疗。
有好些天,每晚上伸出一只手,胸口碎大石。捶着捶着,就有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自动播放:咚咚咚—咚!
捶散压在心头的沉重感,才有力量安抚亲人。
起初姐姐说要瞒着父母和弟弟,但终归是瞒不住的。
母亲偷偷在洗手间抹眼泪的日子里,每晚上视频里和母亲一起祈祷,转换意念一起在危机里看到转机:幸好是做了肠镜,不然岂不是更糟糕?
姐姐是老大,责任心比弟弟妹妹更多一倍,家里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失眠难安。我回去陪伴父母一段时间,她的担子会轻省些。
然回家之前,我需要把家里的沉重感稀释掉,平常心对待,就是最好的接纳态度,也是最佳治疗所需心理状态。
也是奇怪,最近身边的朋友们接二连三也在经历亲人癌变的打击,仿佛狂浪卷袭而来,夜里读圣书:“他们轻轻忽忽地医治我百姓的损伤,说:‘平安了!平安了!’其实没有平安。”
外在不平安,就得练内功,里面找平安。
惊涛骇浪汹涌的情绪都有个释放的过程,弟弟有些抗拒做化疗。化疗是一把双刃剑。
视频里给弟弟传授熊猫先生留下的武功秘籍:“当你害怕的时候,你就把自己想象是一个拳击手,对着恐惧或者癌细胞啪啪一拳一拳狠狠打下去,就跟打鬼子似的。”
弟弟哈哈哈笑,说伤口总算扯着不疼了。
没人愿意吃苦,偏偏人生实苦。年过半百后我就不再追问苦难了,上帝给你什么,接住就是了。
二
动身前,先去医院复诊开药。
一到冬天,手腕疼的就更厉害。大夫说,动手术吧,小手术。正常人休息一周就好了。
正常人到我这就得拐个弯,重新换算。上次双手手术我用了一年恢复,现在还时不时掌心痉挛痛。问给我动手术的大夫,大夫摇头,他没遇到这情况。
不动手术,那就打封闭吧。
转战疼痛科,大夫说,强直脊柱炎确实容易导致腱鞘,肌腱炎症。说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
想了想,这疼痛能熬就熬,熬不过了再打封闭吧,不然打多了也没效了。
买了手腕固定支具带着,还行,不影响生活自理。
作家李娟说,生活嘛,不是把你被困在这里,就会困在那里。用在我身体上,就是不是这里疼就会那里疼,没断过。
正应了史铁生的那句话:人生就是与困境周旋。
我已周旋过了半生,算是老手了。
和去了泰国的好友聊天。说到离世的丈夫对我们的影响,死后更大于生前。好友丈夫走了九年了,她的长相气质活法越来越像丈夫。熊猫先生也走了两年了,我发现我也越来越像他,仿佛至爱的生命活化在了我们里面。
被风暴席卷的日子里,心里忧伤时,常想起熊猫先生两只手对我做的嘴巴上翘的提醒:“你要多笑才好看哦!”
手机里有很多微笑的自拍照,都是身体折腾精神不佳时拍下的,个性多愁善感便常以自拍的方式练习微笑记录微笑,希望练出肌肉记忆。
或许是生命里缺少阳光吧,晒着太阳的我常常是欢喜的。一想到要回到寒冬里,身体里似乎就有许多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老家度过的每一个冬季,我都幻想自己能变成一只冬眠虫,这样双腿就不是冻在冰箱里了。
父亲老了也是抵御不了寒冷,为了迎接我回家,家里装上了暖气。
然而,出发前两天,我又轮番跑医院,回家东倒西歪躺着,在这无障碍环境相对完善的城市自己还能独自就诊,回到爬坡上坎的小城老家,跑趟医院完全要依靠兄姐,就觉得回去是给家人添乱。
狠下心来,取消了回家的行程。
眼下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家人减负了。
曾经嚷嚷着我要是不回去,就再也不要回去的父亲,视频里盯着我一张脸说:
“三三,你好像长肉了哦!”
“所以嘛,你要放心,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我会每天在祈祷中为弟弟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