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以为可以平静面对。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依然如雷轰顶,无法接受。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
突然间,世界一片沉寂,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13号 安静的一天
建英昏睡了一天,直至下午四点多,才起来吃饭。
护士过来换药,说尾骨的伤口破损厉害了。
看来,建英想早点回家,不大可能了。
建英一直想回家,说没人来看她,见不到弟兄姊妹。
我也计划春节前尽快出院,回家过年。可伤口迟迟无法愈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骨转针一月一次,又到时间了。
中午,我给树太弟兄打电话,让他去西边的肿瘤医院买来了骨转针地舒单抗。病房白大夫说,要先给护士长说一下,下午才能打。
明天周四,东肿的王洁主任出诊。
可惜我预约的时间是2月1号,现在的境况,乳糜胸无药可治,胸水应该如何治疗?是不是应该听下她的意见?
晚上我发信息到群里,希望谁有时间,可以拿着建英的片子去王洁办公室找下她,听下她的治疗意见。
我还想,如果可行,是否可以想办法转到301医院肿瘤科治疗。毕竟,那里离家近点,而且可以进行肿瘤治疗。
因为疫情,病房陪护不允许出病区,否则就要重新做CT,进行核酸检测。
唉,这该死的疫情,害苦了多少生命!
14号 建英睡着了
半夜12点半,建英起来,给我说,要吃水果。
几天前,我从盒马生鲜上订了很多水果,让老爸带了过来,估计还能吃上几天。
我洗了一盒蓝莓,建英躺在床上,我慢慢喂她,一会就吃光了。
半夜吃水果,似乎已成了她的习惯,不是蓝莓,就是草莓。没有果核,方便了很多。
早上7点多,建英起床,要吃草莓。
我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坐到椅子上,把草莓切成小块,一点一点喂她。
然后给她洗脸,刷牙,准备吃早饭。
建英刷牙很慢,她觉得自己的牙不好,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刷,格外仔细,认真,像她做事一样。
12月中旬,她刚刚在医院洗了牙。本来已经预约了12月底的牙齿刮治,我担心太疼,太花时间,她体力受不了,只好取消。
宋大夫进来,笑着说:唐建英是水果大王。
因为吃硬东西费劲,她的早餐一般是鸡蛋羹、酸奶。
建英一边喝酸奶,一边吃鸡蛋清羹。很快,一大碗都吃完了。
因为昨天睡了几乎一天,下午四点多才起来,晚上只去了一次卫生间,我问她是否要去卫生间。
建英点了点头。
我扶她去卫生间。
因为体力差,她走路不稳,我扶她坐在马桶上。解完手,我想扶她起来,发现裤子湿了,我喊同屋的护工大姐,请她帮忙照看一下建英,我去找护士拿一条新裤子,准备给她换上。
我回来,她还坐在马桶上,我正给她换裤子时,突然发现她胳膊左右摇摆了几下。
我的直觉是,她的癫痫又犯了。
因为在11月份,她就出现过类似症状。当时正在吃早饭,她突然失去知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我赶紧扶她起来。
她低着头,站不住,很难起来。
护工大姐大声喊护士,让她们过来。
白大夫马上跑过来,说赶紧上监护设备。让我立刻给老爸老妈打电话,让他们马上赶过来。
那一刻,我还觉得医生有点反应过度。
监护设备开了,心率只有40多!
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这么低过。
很快30多,20多,一分钟不到,心率便没有了任何显示。
那一刻,是1月14日8点56分。
白大夫问我:要不要打强心针抢救。我说打。
打了三针,监护设备没有任何反应。
白大夫问我,还打吗?没有效果。
我说,不打了。
大夫让我喊牧师过来。
我在群里发信息,建英没有意识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是懵的。
十多分钟后,峰牧进来了。
半个小时后,陆牧师来了,志愿者也进来了。大家一起唱赞美诗,祷告。
老爸老妈来了。
建英安静地躺着,一如她平常睡觉的样子。
我给她换上她最喜欢的红毛衣。
建英安静地睡着了,陆牧师和志愿者站在床前,为建英祷告,唱歌。
在纯净的歌声中,我无力歌唱,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涌流。
护士不时进来,希望歌声小点,不要打扰到隔壁房间的病人。
几年前,我参加临终关怀培训时,协和医院的姊妹说,病人离开后,6个小时都可以听到声音,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那一刻,我希望,能给我留下几个小时的时间,让我、老爸老妈能和建英一起,再好好说说话。
可护士进来几次,不断催促我们早点结束。
去太平间的路上,陆牧师说,前几天,医生们还说,建英的生命以月计,没想到这么快。
谁又能想得到呢?就在昨晚上,我还在盒马上下单买了很多吃的,老爸一大早就开始炖排骨,准备中午给建英带过来。
出了病房,医院外面依然冷风刺骨。
晚上回到家里,坐在熟悉的房子里,一个人,总是不敢相信,建英真的是离开了,永远。她的声音,她的笑容,真的消失了。
回到卧室,安静的出奇,周遭空空荡荡。眼前的世界,只有无垠的虚空,和刺耳的轰鸣。
还是那张熟悉的大床,衣架上还留着建英的小背包。
但,这个房间,只有一个人了。
18日 梦境
早上,建民来到家里。
说起建英的骨灰盒,他想带回新疆。
我说,建英希望留在北京。她以前对我说过,把骨灰撒到大海里,不要墓地了。后来又对我说,她希望能有个墓地,我有时间也能去看看她。
老妈也说,建英在北京时间长,她自己早就说过,还是留在北京。
昨晚上做梦,梦见和建英去一个地方,建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想喊她起来,建民和别人也去喊她,强拉她起来。建英惊恐不安,大声尖叫。我进去,发觉她睡的地方,下面全是水,水面距离房顶不足一个头的距离。不知道她怎么睡觉,怎么呼吸,顿时心痛不已。
19日 雪中送别
今天是建英的追思会,给建英送别。
早上4点多,准备出门,走到楼道,发现外面已是雪白一片。
下雪了!
神知道建英是一个纯洁的人,她一直希望过圣洁的生活,没有污秽的杂念。今天特意给她披上圣洁的装饰,为她送行。
追思会6点45开始,很多人早早地就来到了现场。
几天前,安宁病房的医护人员找人和我联系,希望能参加建英的追思会。只是时间太早,他们很多人还没上班,赶不过来。
我挑选了建英喜欢的几首诗歌,《生命的执著》、《一生一世》、《奇异恩典》和《与主同去歌》。
教会的弟兄姊妹、同学亲友陆续来了,只是告别厅太小,装不下太多人,很多人只能站在外面。
有姊妹说,今天有八十多人出席了建英的追思会。
追思会的材料上,我挑选了建英文章中的几段话,作为对她的纪念。
“其实神就是最好的医生,在祂那里有真平安,这个平安不是我自己能够努力做到的,是神把他的平安放在了我的心里。”
“惟有认识神、信靠神才能真正胜过对死亡的恐惧,也才能有勇气、智慧和力量来面对人生的至暗时刻。”
“没有什么权益、福利和社会进步,是不争取,不付出代价就可以轻易获得的。”
“生和死只相隔一道线,渴望有尊严地活着,也渴望有尊严地谢幕。”
抬灵柩上车时,很多人站在雪中、路旁,送别建英。
雪花漫天飞舞,心中千般苦痛,万分不舍。
在殡仪馆,建英还是那么安静,穿着她最喜欢的紫色风衣,系着她非常喜欢的,姊妹送的围巾。
她只是睡着了,并没有真的离开。
终于,灵柩被慢慢推进了火化炉。
如果能有一块永久的墓地,不需火化,就在亲人的身边,可以时时陪伴、纪念,又该是多大的安慰啊!
姊妹们给建英留言:
咏莲:今晨,踏着2021年第一块洁白的落雪,八十几位弟兄姊妹亲友同学送别了建英。想到这场雪像是父神对他的女儿建英告别尘世的、手洁心清生命的一份赞礼。
曼毅:感谢主!建英让我再次默想她所去之处的荣美,她已经脱离了我们在肉体中的各样苦楚和限制。
和老人们的对话
我问老爸:建英走了,你回去是否会告诉别人?
老爸说不会。
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她好好的。
一年前,几乎是同样的问题,几乎同样的回答。
为什么不承认事实呢?
老爸说,建英生病,心里已经难受的很,不想给人说。
老妈说,老爸有很多对头,别人知道了会看笑话。
别人看笑话?难道他们家里人就不生病了?
几天后,我母亲给我打电话。
她心疼我,安慰我,说我太可怜,担心我太难受。
母亲说,你妗子说,你找一根玉米秸秆,拿刀砍断它,叫一刀两断。
我问我母亲,你是基督徒吗?你相信复活和永生吗?你整天和巫婆神汉在一起,和烧香拜佛有什么区别呢?
母亲说,天上什么样,我不知道。我觉得,不也和咱们商丘差不多吗?
因为对疾病、死亡的恐惧,很多生者不敢直面,而是选择逃避,否认事实,归根结底,还是爱的缺乏。
茱莉娅•塞缪尔在《悲伤的力量》一书中说,“真正伤害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一代人的并不是悲伤所带来的痛苦本身,而是他们为了逃避痛苦所做的事情”。
“在痛失至爱中幸存的关键是来自他人的爱。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才可以去努力学会忍受痛苦,离开逝者继续活下去——敢于向前迈步,重新相信生命”。